萊昂納爾所不知道的是,他在澤西島享受愜意時光的時候,他的「贊助人」羅斯柴爾德夫人就在澤西島的對面,與他隔海相望。
那是羅斯柴爾德家族在諾曼底海岸線一處私密和寧靜的莊園,距離魯昂不遠,坐落在俯瞰英吉利海峽的懸崖之上。
塞納河汙染這種季節性的都市頑疾自然是上等人優雅生活必須規避的災難。
她甚至無需等到記者們對此辛辣的諷刺見諸報端,便已下達了指令,率領這一支由二十多輛馬車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巴黎。
這座莊園本身是一座經過精心修繕的十八世紀建築,線條優雅,巨大的窗戶將遼闊的海景框入室內。
精心打理的花園四季常青,海風常年滌盪,帶來的是鹽分、海藻與松木的清新氣息,與汙穢不堪的巴黎相比,簡直就是天堂。
早在她入住前兩天,僕人們早已將一切準備妥當。
此刻莊園的空氣裡瀰漫著上等蜂蠟、乾燥玫瑰和剛剛修剪過的草坪的味道。
在這裡,只有海浪永不停歇的低語,以及偶爾掠過天際的海鳥鳴叫——這也是羅斯柴爾德夫人需要的恬靜生活。
她甚至沒有讓自己的丈夫同行,而是讓他在巴黎繼續與那些庸俗的金錢打交道。
午後,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書房光潔的桃花心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線。
羅斯柴爾德夫人慵懶地倚在一張覆蓋閱讀椅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幾份特意帶來的報紙和雜誌。
她首席女僕麗雅悄無聲息地走到身邊,遞上一個厚厚的信封:“夫人,這是從巴黎轉來的信件,來自萊昂納爾·索雷爾先生。
您說只要有他的來信,要第一時間交給您。”
羅斯柴爾德夫人聽到「萊昂納爾·索雷」,頓時精神一振,立刻接過信封拆開來,還不忘揮手讓麗雅離開書房。
展開信紙,這是一份筆記清秀的小說謄寫稿。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夫人低聲念出這個標題,碧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好奇。
她對萊昂納爾的才華印象深刻,《老衛兵》中那種對時代棄兒的悲憫與冷峻的洞察力曾深深觸動她,甚至讓她解讀出超越作者本意的、關於女性命運的隱喻。
開篇第一句就讓她微微一怔:
【多年以後,面對床上的女人,小說家“l“將會回想起自己讀到某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多麼奇特的句式……”她喃喃自語。
這種將未來、現在與過去交織在一起的敘述方式,在法語表達中呈現出一種近乎魔幻的時空張力。
它不像傳統的線性敘事,更像一種宿命的預告,一種在時間河流上投下的陰影。
雖然羅斯柴爾德夫人的文學修養還不足以解讀出其深意,但也瞬間被攫住了注意力,讓她預感到這將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故事。
她繼續讀下去,很快便沉浸在那個陌生女人用生命最後力氣書寫的絕望告白之中。
當讀到女人開篇就宣告兒子的死亡——“我的兒子昨天死了”——時,羅斯柴爾德夫人感到心口一陣尖銳的刺痛。
這突兀而沉重的開場白,如同冰冷的匕首,瞬間刺穿了這個女人所有心理防護的屏障,直抵心底最原始的悲慟。
雖然她沒有孩子,但身為女性,她完全理解萊昂納爾在敘述中強調的:“這不是謊言。”
一個母親在失去唯一骨肉的時刻,其話語本身就具有了不可辯駁的、近乎殘酷的真實性和道德重量。
這成為支撐起後面那漫長、卑微、熾熱卻又被徹底忽視的一生傾訴的唯一基石。
隨著信件的展開,羅斯柴爾德夫人看到了一個靈魂如何在無望的愛戀中燃燒殆盡。
女人對作家l那貫穿一生的、不求回報的、近乎宗教般的獻身,她卑微到塵埃裡的姿態,她在無數個孤獨夜晚的守望與幻滅,她獨自孕育、撫養孩子並將他視為與愛人唯一紐帶的執著……
每一個細節都像細密的針,紮在羅斯柴爾德夫人敏感的心上。
然而,最讓她靈魂震顫的,並非女人的痴情與犧牲,恰恰是她在生命盡頭那驚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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