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全鄉的百姓們沒有陣型,沒有配合,只有一腔的憤怒和血勇。
一個老漢被官軍的長槍刺穿了肩膀,卻猛地向前一撲,死死抱住槍桿,對著身後的兒子嘶吼
“二娃!砍死這狗日的!”;
婦人們閉著眼睛,揮舞著手上的菜刀,瘋狂地朝著官軍頭上砍去,完全不顧砍向自己的刀鋒;
幾個後生用扁擔勒住落單官兵的脖子,將他拖倒在地,周圍的百姓一擁而上,鋤頭、柴刀如同雨點般落下……
鮮血瞬間染紅了堤岸。
怒吼聲、慘叫聲、兵器入肉的悶響、門板被劈裂的聲音響成一片。
百姓們用血肉之軀和簡單的農具,硬生生阻擋著岸邊的官兵。
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但卻沒有一個人後退半步。
何應雄看著眼前刁民們不要命的打法,心裡直髮怵。
他從未想過,溫順的百姓竟然還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一面。
何應雄在成都為官二十載,天啟年間那次掘堰,他同樣也在場。
當時,只需要一紙軍令,百姓們雖有怨言,但也只能收拾細軟、拖家帶口逃離家園。
這幫賊兵果然能蠱惑人心,好好的順民,全都成了一群不識好歹的刁民!
“瘋了……都瘋了……”
“這群泥腿子,怎麼一眨眼全變成了不怕死的瘋子?!”
他喃喃自語,根本無法理解的場景。
可有反抗精神是一回事,但實際打起來又是一回事。
百姓畢竟是百姓,就算衛軍的戰鬥力再差,也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所能抵擋的。
擋住了第一波衝擊後,回過神來的官軍立刻組織起來,組成了三三兩兩的軍陣,發起了反擊。
面對官軍的反擊,萬全鄉的村民們根本招架不住,被打得節節敗退。
就在村民們圍成一團,試圖拼死一搏的時候,一聲大吼從遠處傳來:
“鄉親們撐住!”
陣中的百姓們聞言精神一振,灌縣的義軍終於來了。
這個聲音他們很熟悉,是義軍一位叫做周超的民兵隊長,前段時間還來過萬全鄉。
周超此人,本是石泉縣的一名獵戶,後來被徵召入伍。
因跟隨李自成在石泉縣阻擊官軍有功,他後又升遷成了民兵隊長。
周超領著三百多身穿統一號褂、頭戴紅巾的民兵,直接衝進了戰團。
這群民兵此前都是在川北和官軍交過手的,可謂是訓練有素。
民兵們三五人一組,刀盾兵頂在前面,長槍手緊隨其後,專門盯著官兵隊伍薄弱之處衝殺。
為首的隊長周超更是箭無虛發,抬手兩箭便射翻了兩名結陣抵抗的軍官。
生力軍的加入瞬間扭轉了戰局。
何應雄所帶領的成都衛兵們本就長途跋涉,先前還和村民們打了一場,體力早已不支。
此刻被這支民兵隊伍迎頭痛擊,頓時陷入絕境,死傷慘重。
河岸邊的抵抗迅速被瓦解,官兵們四散奔逃,很快又被義軍和百姓們分割包圍。
慘叫聲此起彼伏,膽敢負隅頑抗的被當場格殺,跪地求饒者也被憤怒的百姓們淹沒……
不到半個時辰,戰鬥便宣告結束。
何應雄和他帶來的兩百名成都左衛官兵,一個不剩,全部被殲滅在了堤岸之上。
屍體橫七豎八,鮮血染紅了都江堰的江水。
成都城頭,總督朱燮元已經一天一夜未曾閤眼。
他鬚髮凌亂,焦灼地望著西北灌縣的方向,期待著那裡能突然傳來巨響,看到滔天洪水席捲而來的景象。
“何應雄……應該得手了吧?”
他內心祈禱著,這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然而,賊兵並沒有給他等待的時間。
城外,江瀚軍中戰鼓再次擂響,比之前更為急促、猛烈。
“賊人的第二波攻勢來了!”
“都給我打起精神,頂住!”
朱燮元嘶啞著嗓子大喊,揮舞著長劍督促官兵守城。
但守城的軍士們早已是強弩之末,傷亡極其慘重。
城牆上能站立的人越來越少,之前強徵的民壯非死即逃,再也無人補充。
儲備的滾木礌石早已用盡,火油金汁也快要見底。
殘存的守軍眼神麻木,只是憑藉本能機械地揮舞兵器,試圖抵擋賊兵。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突然從城門方向傳來,緊接著是海嘯般的喊殺聲!
“破了!城門破了!”
淒厲的叫喊聲如同喪鐘,敲在了每一個守城士兵的心頭。
如狼似虎的義軍順著坍塌的城門缺口湧入,與城內殘存的明軍展開了激烈的巷戰。
但這幫早已筋疲力盡的官兵,根本撐不了三兩招,便被當場拿下。
甕城周邊的抵抗迅速被粉碎,曹二,黑子帶隊率先入城,分頭向著城內各處要地席捲而去。
朱燮元帶著麾下親兵,還想做最後的抵抗,卻迎頭撞上了一片密集的箭雨,身上瞬間插滿了箭矢。
這位明王朝在四川的最後支柱,踉蹌了幾下,最後重重地倒在了城門下,死不瞑目。
華陽知縣沈雲祚聞聽城破,面向北方叩首後,毅然點燃了縣衙,自盡殉國。
推官劉士鬥試圖組織衙役抵抗,卻被衝進來的黑子亂刀砍死。
巡按御史劉之勃被一隊義軍生擒,可他卻毫無懼色,破口大罵,只求一死報國。
帶隊的曹二被罵得心頭火起,隨後下令將其斬首示眾。
直到震天的喊殺聲逼近王府宮牆時,蜀王朱至澍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滅頂之災。
蜀王府內,早已亂作一團。
宮女太監抱著細軟四處奔逃,哭喊聲不絕於耳。
這位富可敵國卻一毛不拔的藩王,此時終於想起了募兵守城。
他朝著身旁臉色發白的長史和太監,急聲吩咐道:
“快!快去府庫抬銀子!”
“把銀子抬到王府門口!”
“本王出五十兩!不!一百兩一個人!招募敢戰之士!替我守住王府!”
很快,幾大箱白花花的銀子被抬到了蜀王府的大門外。
長史顫聲高喊:
“王爺有令,賞銀募兵,保衛王府!”
“一人百兩,現銀結算!”
一些潰散的軍卒和膽大的市井無賴聞訊聚攏過來,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們一擁而上,抓起銀子就往懷裡塞。
“拿了錢,就要給王爺賣命!”
一旁的太監尖叫著,試圖控制眼前混亂的場面,
“都站到侍衛身後去,準備抵禦賊兵!”
然而,這幫潰兵和無賴們塞滿了銀子,相互使了個眼色,竟一鬨而散,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只留下空蕩蕩的箱子和目瞪口呆的王府侍衛。
“反了!都反了!”
“竟敢搶本王的銀子!都給殺!”
朱至澍得到回報,氣得幾乎當場昏了過去。
最後的希望破滅,城中喊殺聲越來越近,朱至澍也知道他命不久矣。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後宮,對著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嬪宮女厲聲尖叫:
“賊兵已經攻破城池,為了你們的貞潔,都給本王去死!”
“本王絕不能讓你們被賊人玷汙!”
妃嬪們被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跪地求饒。
朱至澍狀若瘋魔,隨手從身旁的侍衛腰間抽出長刀,威脅道:
“不想死?”
“難道你們想等著被萬千賊寇凌辱?”
“還是說你們就喜歡當妓子,等被髮賣到教坊司了,你們才開心?!”
“現在自盡,本王還能給你們一個體面!”
“否則孤親自動手,砍了你們!”
在他的威逼下,周次妃哭得幾乎暈厥過去,但也只能被太監和侍衛們架著,用白綾勒死在後宮。
另有幾個妃嬪也被逼自盡,其他不願殉葬的宮人妃子,則是被朱至澍親手一一砍死。
做完這一切後,朱至澍拉著王妃,跑到院子外,看著那口深不見底的琉璃井,一咬牙,跳了下去。
當李自成、邵勇、曹二等將領帶著麾下親兵衝破王府守衛,一路殺到後宮時,殿樑上還掛著幾具殉葬妃嬪的屍體,殿內更是一片狼藉,血流成河。
蜀王世子朱平樻正臉色慘白地站在那口琉璃井邊,渾身發抖,猶豫著不敢跳下。
見此情形,李自成帶人立刻上前將其拿下,捆了個結結實實。
“控制王府!搜捕所有餘孽!”
“封存所有府庫!任何人不得擅動!”
“肅清殘敵!”
幾位主將迅速下令,親兵們轟然應諾,分頭行動起來。
很快,負隅頑抗的王府侍衛被肅清,一座座庫房被貼上了封條。
李自成、邵勇、曹二、李老歪、黑子等幾位主將,在親兵的簇擁下,走進了王城中最宏偉的承運殿。
殿內極其寬敞,雕樑畫棟,金碧輝煌。
巨大的盤龍金柱支撐著穹頂,地面鋪著光可鑑人的青磚。
殿內的種種奢華,震得這些出身貧苦的兵將們,久久說不出話來。
一些士兵忍不住用手去觸控那冰涼的蟠龍金柱,咂舌不已:
“孃的,這得值多少銀子…”
一行人在空曠的大殿內四處遊走,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到處摸摸看看。
殿內幾百人擠作一團,圍著大殿盡頭高高在上的蟠龍王座,不停地打量。
眾人屏息凝神,但卻無人敢踏上丹陛一步。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回頭,只見江瀚在一眾親衛的簇擁下,大步跨了進來。
江瀚看著眼前的一眾將領們,笑了笑:
“都他孃的在這兒擠著幹嘛?”
“城池不管了?”
可殿內卻一片死寂,堵在大殿正中央丹陛道上計程車兵們,紛紛自覺地讓開了一條小路。
江瀚不明所以,抬眼望去,發現了最裡側高高在上的蟠龍王座。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兩側的將領和士兵們自動分開,看著江瀚的目光充滿了敬畏與期待。
江瀚走到須彌座下,停步回身。
機靈的黑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單膝跪地,抱拳怒吼:
“請大帥稱王立制!”
這句話如同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
殿內所有的將領和士兵立刻反應過來,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聲浪如同山呼海嘯,震得整個承運殿嗡嗡作響:
“請大帥稱王立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