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看著碗裡的肉,又看看兒子身上那件靛藍短褂。
再看看孫女亮晶晶的眼睛,佈滿皺紋的眼角終於滾下兩行渾濁的老淚。
他顫巍巍地夾起肉,放進嘴裡,慢慢地咀嚼著。
那飽經風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種近乎安詳的滿足。
他含糊不清地低聲唸叨著。
“石頭,你可得給將軍好好幹。”
“這......這命是將軍給的。”
“王石頭用力點頭,也夾起一塊肉塞進嘴裡。
那久違的,純粹的肉香。
瞬間在口腔裡爆開,混合著一種踏實到骨子裡的暖流。
他又夾起一大塊雞蛋,放進女兒碗裡,再夾一塊給徒弟。
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嚥,小臉被油光糊滿的幸福模樣。
翠蘭在一旁不停地抹著眼角。
“當家的,治安局的大人們還說....”
翠蘭想起什麼,又道。
“往後逢年過節,府上可能還有恩賞下來。”
“布匹、點心什麼的,讓咱們安心過日子,伺候好你當差。”
王石頭默默聽著,又拿起一個饅頭,狠狠咬了一大口。
那暄軟的麥香是如此真實。
他抬眼望向窗外,夜色已濃,小院簡陋。
但這個小小的院落。
因為將軍的恩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固和溫暖。
他不再是那個在鐵匠鋪裡揮汗如雨,只為一口飯掙扎的匠人王石頭了。
他是長安鐵路的火車司機。
將軍的恩情,還不完啊!
時年十二月。
鳳翔至長安鐵路正式打通。
全長一百四十公里,主要還是停站點多。
陸沉舟直接一步到位,給後人打下完美的框架。
如今從鳳翔坐火車抵達長安,只需要三個小時。
晨光初露。
西郊的曠野還浸在一片灰藍的薄霧裡。
一條黝黑的鐵軌,如同一條沉睡的巨蟒。
筆直地刺破朦朧的地平線,延伸向未知的遠方。
鐵軌兩側,新翻的泥土堆砌成矮矮的堤岸。
曠野的邊緣,黑壓壓地擠滿了人。
鳳翔附近喜歡湊熱鬧的百姓全部到場。
從鬚髮皆白的老者到騎在父親肩頭的稚童,早早地聚攏過來。
無數的竊竊私語,一浪接著一浪。
“看吶,那鐵疙瘩,比十頭牛捆在一起還大。”
“聽說不用馬拉,燒石頭就能跑!”
“石頭也能燒嗎?我看那些挖掘機都是吃黑乎乎的油。”
這些嗡嗡的議論聲中,混雜著無法抑制的好奇。
一些從外地來的百姓,面對未知的恐懼,下意識地後退。
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伸長了脖子。
目光牢牢鎖在曠野中央那個龐然的鋼鐵造物上。
它安靜地伏臥在鐵軌上,通體覆蓋著斑駁的深黑色。
車頂粗大的煙囪,筆直地指向尚未完全褪去夜幕的天空。
車身上,兩個碩大的篆字“長安號”。
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
謝家兄妹就站在這頭鋼鐵巨獸的陰影之下。
此刻,他正微微前傾著身體,好奇地打量著每一處。
指尖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冰冷的金屬,發出微弱而規律的噠噠聲。
“將軍。”
一個穿著沾滿油汙短褂的年輕學徒快步上前。
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鍋爐壓力已到預定刻線,水位穩得很。”
陸沉舟收回按在車壁上的手。
他轉向學徒,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好。”
“傳話下去,各閘位,預備。”
他轉過身,拍了拍早已練習數月的火車司機王石頭。
“老王,這回看你的了!”
那漢子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飽含著煤煙空氣湧入肺腑,像點燃了一團火。
他高高揚起右手,手臂繃得筆直。
“將軍放心,定不辱命。”
“開閘!啟爐!”
命令如同驚雷炸響。
早已等候在關鍵閘位旁的工匠們。
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驅動。
手臂肌肉賁張,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扳下沉重的黃銅閥門。
哐當!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金屬撞擊聲。
從長安號的心臟深處猛然爆發出來。
“嗚——!”
一道粗壯無比,凝練如實質的熾白蒸汽。
裹挾著震耳欲聾,彷彿遠古巨獸掙脫束縛的咆哮。
從車頂那粗大的煙囪口狂猛地噴薄而出!
那聲音是如此巨大,瞬間蓋過了風聲,蓋過了心跳。
狂暴的氣流攪動著空氣。
形成肉眼可見的白色渦流,直衝雲霄。
咔噠噠噠!
長安號巨大的驅動輪響起。
每一聲,都像是沉重的鼓點,敲在寂靜下來的曠野上。
“突突突突突!”
彷彿沉睡的火山終於徹底甦醒。
伴隨著一聲更加震撼人心的轟鳴。
整個長安號龐大沉重的鋼鐵之軀猛地向前一挫。
巨大的驅動輪開始轉動,起初緩慢得如同老牛拖車。
粗大的輻條沉重地碾過冰冷的鐵軌,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動了!動了!”
“它真的動了!”
圍觀的百姓失態地叫了出來。
隨即死死拽住身旁同伴的衣袖。
轟隆隆隆。
哐當!哐當!
驅動輪越轉越快。
沉重的鋼鐵輪緣與鋥亮的鐵軌劇烈摩擦。
衝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和心臟。
“加速!開啟風門!”
王石頭的聲音穿透了轟鳴。
更多的煤被鏟入爐膛,風門被開到最大。
曠野兩側的景象開始飛速倒退。
那些低矮的土丘,稀疏的樹木。
遠處模糊的村落輪廓。
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拉扯著,向後方急速流去。
“三十里!將軍!超過三十里了!”
負責觀測速度的工匠拿起對講機彙報。
在場圍觀的百姓,無一不在驚歎其神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