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珊多年來一直與弟弟相處融洽，第一次這樣指著鼻子針鋒相對，她氣得渾身直哆嗦，但是手點著楊子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楊子文罵的沒錯，她是女兒，同樣有贍養的義務，當初把房子和錢就都那麼一股腦放棄了太不理智了。可是話說回來，楊子文作為兒子既然已經得了預設的房屋繼承權，那給母親盡孝就不該嗎？
“可以。”楊子珊努力平靜下來，不想在這個時候與弟弟爭吵，點點頭道，“我也會為媽籌錢治病，但如果最後真的遇到不好的情況，需要大錢手術，那咱們就賣房，你說行不行？”
“當然不行！”楊子文嗖的站起來，彷彿徹底惱了，怒火幾乎燒掉了理智和孝義，他直接吼了出來！“你知不知道京滬的房子一天一個價？！何況咱們的位置可是學區房，一旦賣了還拿得回來嗎？！你自己離婚了也想我妻離子散嗎！”
……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
楊子珊面容蒼白冷漠的凝視弟弟。
母親還躺在床頭，昏迷著毫無反應。
深秋寒風瑟瑟，順著微微的窗戶縫隙吹進來。
一時間，屋裡靜的只能聽到儀器滴滴答答作響的聲音。
“房子重要還是媽重要？”她聽見自己問。
“你怎麼不賣你的房子呢？”楊子文冷笑著反問：“你也不願意你的孩子居無定所是嗎？”
楊子珊沒再說什麼，提著包就開門出去了。
後面的日子她發瘋般給自己安排工作，能替其他老師上的課她全替，晚上不斷在淘寶接校對出版稿、整理教案、課後答疑等任何她能幹的，收入還過得去的工作。她甚至顧不得教務局關於不允許公立學校任課老師私下帶課的規定，到處求人幫她推薦課後輔導學生的活兒——要知道以前她帶鄭浩可是猶豫再三，而且兩邊都有默契，絕對不會說的。
但現在什麼保密，什麼後果，她全來不及想了，她就是想要錢。
楊子珊的拼命沒有白費，短短一週的時間，透過預支收入也好，接私活也好，她往醫院賬號了打進了一萬三千塊。而令她多少欣慰的是，弟弟那天話說得狠，但人還是沒那麼狼心狗肺的，他也籌了一萬塊打入了賬戶。
這樣，母親這幾天的醫藥費好歹是有著落的。
這個週末的鄭家有些冷清。
阿姨請假沒有來，楊子珊也沒有來。鄭江河中午給鄭浩做了個蝦仁炒飯，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味道平常，但鄭浩不是很刁鑽的孩子，倒也吃得乾乾淨淨。就是做作業的時候就沒那麼配合了。
鄭江河是拿著一沓會議紀要在那兒看呢，但自己看了一個小時了，鄭浩那臭小子的英語卷還沒翻面呢。他摘了眼鏡湊過去一看，差點給氣笑了，在做選擇題的第三道。和著他前頭一個小時就做了倆選擇題？
鄭江河沉不住氣了，伸出手噹噹噹敲了幾下桌子。
鄭浩正在那兒摳橡皮玩兒呢，頓時嚇一跳，手指甲差點沒別在裡面。
“幹什麼呢你？分析人家題目出得對不對呢是吧？”
鄭浩拍著胸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嘴裡還埋怨人：“爸你幹啥，一驚一乍的，再把我嚇出好歹……”
鄭江河繃著臉瞪他。
“嘿嘿……”鄭浩放下手，開始賠笑，拉拉老爹的手道，“題感覺有點生嘛，就做得慢。平時老楊在這兒都先帶著複習一遍知識點，就比較快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這麼一句，便讓鄭江河不舒服了起來。
他是昨晚才下定決心，給楊子珊發了個訊息。
——前面的課費我會給你結清，辛苦楊老師了。
這樣的資訊並沒有明說以後不要再來了，但也算暗示了。可是於鄭江河而言，如果楊子珊真的以經濟原因，或者其他什麼理由表示希望繼續給鄭浩帶課，他能不能一口拒絕？其實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楊子珊卻比他想的要灑脫的多，不過兩分鐘就回復了：
好的，承蒙您照顧。以後在學校我依然會多關注鄭浩的。
後面，發了一個賬號過來。
楊子珊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昨晚他真的想了蠻久。一個利慾薰心，處心積慮接近他的人？從她撒謊來說，好像是的。可是以她後來的所作所為，以鄭江河看人多年的經驗，在她身邊的感覺，他又覺得，這個女人應該不是那樣的。
不管怎樣，不該再和她有任何牽扯了，她現下能主動離開是最好的。鄭江河想到自己的仕途，如此決定著。
“爸？爸！”鄭浩不料鄭江河好好的發起呆來，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鄭江河皺眉一把抓住他的手，訓斥道，“別胡鬧了，好好做作業。”
“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些知識點我生啊！要不你帶我先複習一遍。”鄭浩不滿的踢了一下腳下的桌子。
鄭江河沒吭聲。
孩子說不會，要求輔導，這都是正當理由，沒有可罵的。
“你們楊老師以後不會再來給你補習了。我會盡快再給你聯絡其他的老師的，最晚下週，就能來了，今天你先湊合一下，行不行？”鄭江河好聲好氣的跟兒子商量。
“楊老師不來了？”鄭浩呲著牙笑了，拉了拉凳子往前去湊父親，問：“我說你不會是為了避嫌吧？怕他那個老公來鬧？他不敢的。”
“小孩子家家一天說什麼呢。”鄭江河不高興的撩了一句，自己嘗試著翻翻鄭浩的英語書。他基本口語能力是有的，但若要說很細碎的語法知識，那可真不會了。
鄭江河鬱悶的合上了書，放棄了。
鄭浩卻沒放棄這個跟老爸“談心”的機會，繼續抓著鄭江河手腕晃悠，“老楊教課還是可以的，數學英語一把抓耶，反正你又不會跟她結婚，想那麼多幹嘛啊？叫回來吧叫回來吧！”
“你夠了啊！”鄭江河舉起手，這時候他要再看不出兒子趁機起鬨看熱鬧，他就白當這麼多年領導了，他指著兒子那小腦瓜說：“不想屁股開花就做作業，去，老實點。”
“……”鄭浩撇撇嘴，不敢再折騰，沒精打采抱著卷子轉回了書桌的方向。
週一早上的晨課，楊子珊站到講臺上的時候，著實將學生們給驚到了。乾裂的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的面板，兩眼裡透出的都是刻骨的疲憊。但是衣著還是一如往昔，乾乾淨淨的模樣。
副校長和教務主任在門口悄悄看楊子珊。
副校長給教務主任使了個眼色，叫著人往旁邊走走，開始詢問：“她都這樣了，怎麼還叫她來上課？給她批幾天假吧。”
教務主任無奈應道，“校長，不是我們逼著她來加班的，是楊老師不肯休假。”
“為什麼？她媽不是情況不好嗎？”
“因為錢吧。”教務主任小聲說：“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她的弟妹不怎麼省心，現在醫藥費主要靠她呢。”
“……”副校長無言，眉頭蹙緊，“一個女人也是不容易。這樣吧，你發動一下校內捐款，儘量別驚動學生，就是教職工們。我會跟校長說一聲的。”
“您甭費心了。這個我上週就給她提了的。”
“她怎麼說？”
“不同意啊。”教務主任苦笑道，“楊老師實在太要強。”
副校長也沒轍了。
兩人正相對無言，一班教室忽然發出一陣胡亂的尖叫！
“啊！”
“快來人啊！”
“救命！打120！楊老師昏過去了！”
教務主任和副校長嚇著了，立即衝進了教室！
楊子珊在一個小時後才在附近的社群醫院裡醒過來，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教導主任坐在自己身邊。
“主任，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別扣我考勤……”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教導主任趕緊起身扶住了她的肩膀，有些哭笑不得的說：“沒人扣你考勤，今天副校長特批，給你假，你就在這兒安生躺著吧。醫生說你過度缺乏睡眠，還營養不良，你也太不會照顧自己了，這樣怎麼能看顧好母親呢？”
“今天……給我一天假？”
“是啊。”教務主任點點頭。
“太好了。”楊子珊那張顯得過分瘦削的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整個人的稜角都柔軟了，“那我現在去人民醫院，我去陪我媽。”說著，又是要起來。
“楊子珊！”教導主任氣得一拍桌。
楊子珊被鎮住。
“我不知道你家裡有多困難，但日子總還得過下去，你這麼往死裡逼自己是不行的，知道嗎？錢豁出去掙，命就不要了？那你媽以後怎麼辦？”
楊子珊沉默著，說不出話來。
教導主任嘆了口氣，打算讓她自己好好想想，突地，電話響了起來。
“喂，趙主任，你跟楊子珊在一起嗎？”對面響起了聲音。
楊子珊抬頭看向教導主任。
“在啊。”教導主任點點頭，並沒避諱，問：“怎麼啦？”
“唔……是這樣的……”那邊壓低了聲音，楊子珊不太能聽得清了，只能看到教導主任的臉色從開始的震驚到後面的為難。
楊子珊心莫名其妙的突突跳，好像直覺跟自己有關，教導主任一放了電話她馬上就問道，“怎麼了主任？學校出什麼事了嗎？”
教導主任臉色沉肅，看了她一眼，輕聲問：“小楊，你是不是在外面大量帶學生呢？”
他說了‘大量’這兩個字。
楊子珊張張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因為過於緊張，她的下顎裡的筋都在猛跳，恐慌讓她的頭腦瞬間有些發空。
沒有老師敢保證從不在外面教授過學生，但是主任這樣問，就代表有人鬧開了，有人舉報了。
那她呢？她該怎麼辦？她會被如何處理？
“主任……主任你聽我說，聽我解釋……”楊子珊顫抖著抓住教導主任的手，一句話還沒說完眼淚刷的一下就落了下來。
教導主任也沒辦法，只得抓著楊子珊的肩膀安慰道，“走走，我們先回學校，可能沒有那麼糟糕呢？你先別急，我會幫你的啊。”他拉起楊子珊，半托半拽的把她弄起來。
但是情況比想的要難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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