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工地,打樁機躁動不停地將異物扎進大地的面板裡,水泥罐裝車一刻也不停歇地攪動著輪迴和因果,左央穿過一片片迷宮般的鋼筋水泥柱,在新舊交疊的時空中跳躍穿梭。
這裡將會變得怎麼樣呢?左央不知道,或者會有人吐槽古建築蓋得不倫不類不專業,或者大家的眼球只是在上面停頓萬分之一秒,還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注意力就已經跳到了另一條新聞上。
但是……
左央穩穩地翹起車把,駛上高架橋,筆直的馬路一望無際,平坦的感覺讓人踏實又安心,只要想好了自己要去哪兒,路就不會變,一件事情是對是錯,不像數學題,跟著步驟按部就班就會抵達標準答案,那個成功與否有時會馬上到來,有時卻要等上好幾年乃至窮盡一生,人生從不存在規律或預判,只有瞄準一個方向貫穿全程直至終點,才能看到正確答案。
那就試試吧,左央猛踩車輪,在沒有觀眾的空無馬路上奮力疾馳,奔向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未來。
“放心吧,我會和你們不一樣的。”
左央回到宿舍時,先看到了和別人“不太一樣”的肖小寶。
肖小寶,左央的兩個室友之一。
作為大學生,肖小寶的年齡大得過分,每次穿梭在校園裡都會被保安當成校外人員往外攆,掏學生證都被當成偽造的,畢竟剛入學那年的證件照在經歷了幾年的留級之後,實在滄桑得不像同一個人。
第一次因為專業課留級時,肖小寶說,就這破大學我還不上了呢。
那時候他混得不錯,課餘時間送過快遞、幹過淘寶、貼過手機膜,畢業出去工作半年的師哥回校,頭髮掉了三分之二,居然還沒他賺得多,肖小寶想,那自己還跟高數死磕什麼勁兒呢?
掛科掛久了也會成為習慣,第二次留級時,肖小寶回老家跟他老子商量退學,他把手機和銀行卡里的錢都提出來了,板磚那麼厚一疊,拍在桌上對他老子說,“我比城裡的白領賺得還……”
那個“多”字還沒說完,老爹一腳把肖小寶踹翻,拎著板磚那麼厚的錢追得他抱頭鼠竄跑了半個村兒。
“有錢是吧?了不起是吧?你怎麼進的城你都忘了?全村人給你出的學費!”老爹經過一戶唸叨一戶,“趙公爹在施工隊砸折一條腿,連柺杖都捨不得買,工傷款全給你交學費!三嬸兒連她男人挖橋洞的買命錢都拿出來了!還有你李叔兒,他多可憐啊!媳婦兒跟包工頭跑了,捨不得討老婆也拿錢送你上學……”
李叔兒正準備帶新相的物件到家裡聊聊文學,聽完這話禿腦殼兒發出翡翠色兒。
肖小寶被他爹按在山頭上扒了褲子拿柳條抽,他爹一邊抽一邊嗚嗚地哭,“咱們村那麼好的木匠手藝,出去一趟被人騙一趟,就指望出你這麼個大學生替咱們闖路子!你那點兒錢能給我養老,可你養得了全村的老少爺們兒嗎!”
當天夜裡,肖小寶摸黑走山路進城坐長途車再換火車硬座一路趕回學校,屁股疼得坐不下來,他就撅在床上翻高數書,這麼看了兩年,他的高數成績終於提高了二十分。
距離及格線還有十五分。
半個月前,肖小寶還興高采烈,滿臉青春痘裡擠滿了凌雲壯志,幾乎都要噴湧而出——肖小寶終於看到了畢業的希望,松山建築學院舉辦了古建築修復比賽,只要這次能拿個名次,肖小寶就能湊滿學分,順利畢業。
為了能利用這次比賽混夠學分,肖小寶可謂是廢寢忘食,剛填完報名參賽表就收拾行李搬進圖書館,抓耳撓腮連泡了幾個通宵,在閱覽群書後,終於選出了一個最滿意的參賽題目——大高玄殿。
大高玄殿是於明朝時期建造的皇家御用道觀,其創作者的道號為“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靈統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萬壽帝君”,也就是嘉靖皇帝。
據說嘉靖帝有一半兒時間都不在宮裡,一有空就鑽進他的道教聖地研究修仙,其中當屬大高玄殿最氣派,正殿大高玄殿面闊七間,選用的是最高禮制規格,重簷廡殿頂鋪黃琉璃瓦;九天萬法雷壇面闊十五米、進深十米,單簷廡殿以黃琉璃瓦綠剪邊裝飾,五彩重昂斗拱繪玄子點金彩畫,月臺攏著御路,圍著漢白玉石護欄;北邊的乾元閣看起來像微縮版的天壇祈年殿,除了乾元閣外,同樣模仿天壇建造的建築還有承德外八廟中的普樂寺,是乾隆皇帝在平定準噶爾部貴族叛亂後,深受其擾的哈薩克族和柯爾克孜族紛紛歸順大清,乾隆皇帝大興懷柔政策,為表示對他們宗教信仰的尊重,在承德為他們建造普樂寺,取“天下統一、普天同樂”之意。至於嘉靖皇帝選天圓地方的用意,就不知道是不是和道教傳統有關了。
一說到大高玄殿,肖小寶看得最起勁兒的還是八卦,聽說嘉靖皇帝還親自在這兒上演過一出宮鬥戲,硬是把自己的方皇后給活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