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陳府客廳,香爐裡瑞腦的香氣有些膩人。
周濤端起茶盞,輕輕撥了撥浮葉,目光落在主位上那位體態豐腴的吏部尚書陳演身上。
“陳大學士,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陳演臉上堆著笑,手捻著頜下微須:“周公子客氣了,但說無妨。不知何事能讓周公子親自登門?”
“大學士說笑了。小子不過一介閒人,能有什麼大事。倒是大學士,日理萬機,為國操勞,小子心中素來敬佩。聽聞大學士為官清廉,愛民如子,京中百姓無不稱頌,說您是真正的百官楷模。”
陳演乾笑兩聲,心中那點不快略微舒坦了些,嘴上卻道:“周公子謬讚了。老夫不過是盡些本分,談不上什麼楷模。公子今日前來,若有能幫得上忙的,老夫自當盡力。”
周濤放下茶盞:“大學士快人快語,小子也就不繞彎子了。如今京城外流民數十萬,嗷嗷待哺,想必大學士也有所耳聞。小子不才,前些時日傾盡家財,勉力施粥贈藥,奈何災民實在太多,小子那點家當,不過是杯水車薪,眼看就要難以為繼。”
他頓了頓,看向陳演:“故而,小子今日厚顏,想請大學士能念在這些災民也是陛下子民的份上,慷慨解囊,捐助些許,以解燃眉之急。此舉不僅能救活萬千性命,也算是為大學士積些福德,彰顯大學士的仁心。”
陳演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捋鬍鬚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捐錢?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他重重嘆了口氣,面露難色,彷彿當真愁腸百結:
“唉,周公子有此仁心,老夫深感欣慰,亦覺欽佩。只是……唉,不瞞公子說,老夫這日子,也是過得緊巴巴的。俸祿微薄,府上嚼用之人又多,上上下下幾十口人,每日的開銷便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再加上平日裡同僚間的迎來送往,人情世故,處處都需要開銷。老夫……實在是……捉襟見肘,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公子這份善心,老夫心領了,只是這銀錢上,怕是幫不上什麼大忙。”
“哦?大學士也捉襟見肘?”周濤故作訝異,那神情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這可真是奇了。小子還以為,似大學士這般位高權重,府中用度定然是寬裕得很。”
他眨了眨眼,話鋒一轉,慢悠悠地繼續:“大學士此言,小子可就有些糊塗了。小子前幾日偶然聽聞,說那通州衛漕運碼頭旁,有幾家新開的鹽引鋪子,生意做得是紅紅火火,日進斗金。還聽說,那些鋪子的東家,似乎……也姓陳?不知與大學士可有淵源?”
陳演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的肥肉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勉強維持著鎮定:“周公子從何處聽來的這些市井傳言?通州鹽引,乃朝廷專營,豈容私人染指?至於那鋪子東家姓陳,天下姓陳之人何其多也,怎能與老夫扯上關係?公子莫要聽信小人搬弄是非。”
周濤笑了笑,不置可否:“或許是小子聽岔了。不過,小子還聽說另一樁趣事。吏部前些日子空出一個員外郎的肥缺,聽聞是個油水頗豐的位置,引得不少人爭相鑽營。
後來,有人備了三千兩雪花銀,悄悄送到了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府上,這才如願以償。大學士您執掌吏部,選賢任能,想必定是將那行賄之人連同銀子一併轟出去了吧?此事,也算是為我等晚輩樹立了一個清正廉潔的好榜樣。”
“嗡!”陳演只覺腦中一聲巨響,彷彿被重錘砸中,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額角瞬間便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再也坐不住了。
“你…你休要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他猛地一拍桌案,茶水四濺,聲音卻因底氣不足而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
周濤臉上的笑意不減,眼神卻銳利起來,像兩把出鞘的利劍,直刺陳演心底:
“胡說?陳大學士,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有些事,不上秤,它沒四兩重;可一旦擺上了秤,別說是萬斤,就是十萬斤也打不住。我今日客客氣氣地請您為國分憂,為民解難,您若是不願意,也罷,小子也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