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三個字一出,那幾個家丁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乾淨。
他們再蠢也知道,能把“順天府”和府尹大人的名號如此輕易說出口,還能面不改色帶著這麼多精悍護衛的人,絕不是他們這種奴才能得罪起的。
吏部侍郎聽著唬人,可真要鬧到順天府大堂上,自家老爺也未必會為了幾個奴才出頭。
周濤身後的一名護衛配合地向前踏出一步,手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上,刀鞘與鐵甲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冬日陽光下,那露出的半截刀身泛著冷冽的光。
那幾個家丁腿肚子開始發軟,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不……不敢勞煩大人……是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為首的家丁聲音已經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音,先前那股子橫勁兒蕩然無存。
“那就磕頭。”周濤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壓力。
幾個家丁交換了一下眼神,臉上滿是屈辱和恐懼,但形勢比人強,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噗通”幾聲跪了下來,朝著書生和那位被推倒的老人,胡亂磕了幾個頭。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衝撞了各位爺,還望恕罪!恕罪!”聲音小如蚊蚋,頭也只是象徵性地點了幾下。
“大點聲!沒吃飯嗎?給這位老人家,還有這位先生,誠心誠意地道歉!”周濤身旁的那名護衛厲聲喝道,同時向前逼近一步。
家丁們嚇得一哆嗦,連忙挺直了些腰板,提高了音量,對著老人和書生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老人家,先生,是小的們錯了!小的們狗仗人勢,衝撞了您二位,求您二位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們這一次吧!”
磕完頭,為首的家丁抬頭怯生生地看著周濤,等著發落。
周濤擺了擺手:“滾吧。記住,天子腳下,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那幾個家丁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去扶他們那輛華麗的馬車,慌不擇路地鑽進人群,狼狽不堪地逃離了現場,連掉在地上的鞭子都顧不上撿了。
周圍的流民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許多人麻木的眼神中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看向周濤的目光中,夾雜了些許驚奇與困惑。
那青衫書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向周濤深深一揖:“多謝公子仗義相助,解此困厄。在下李逸風,尚未請教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嘉定伯府周濤,舉手之勞罷了,何足掛齒。”周濤回禮。
“原來是國舅當面,失敬失敬!”李逸風再次一禮。
周濤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麻木、絕望的面孔。
“李兄,你說這世道,還有救嗎?”
李逸風面色凝重,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他環視四周,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救?公子,你看看他們,再看看這城,何處有救?何人來救?逸風數月以來,日夜苦思,輾轉反側,看到的,只有更深的絕望。”
深吸一口氣,似要平復胸中翻湧的情緒,“我輩讀書人,空談‘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如今,公子請看,這‘生民’之命,又在何處?他們的太平,又在何方?”
周濤微微頷首:“李兄所見,與我心有慼慼焉。只是,這遍地流民,僅僅是天災所致?”
李逸風發出一聲低沉的苦笑,搖了搖頭,指向不遠處一個蜷縮在牆角、試圖從冰冷泥土中汲取一絲暖意的孩童:
“天災固然酷烈,但若無後續的人禍,何至於此?土地兼併,豪強侵佔,賦役繁重如山,官吏貪墨成風。一層層盤剝下來,便是豐年,百姓尚且艱難,何況災年?”
望向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流民,眼中滿是悲憫:
“他們也曾是朝廷的良善子民,也曾有自己的幾畝薄田,一個遮風避雨的家。如今卻只能如豬狗般在此苟活,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公子,長此以往,民心一旦盡失,國將不國啊!”
周濤靜靜聽著,李逸風的見識,比他預想的更為深刻。
“李兄所言,字字泣血,切中時弊。只是,認清了病灶,若無良方,又有何用?難道只能坐看這大廈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