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接下來要說的,便是如何讓這銀兩,如江河之水一般,奔流不息,迴圈往復!如此,方能生生不息。”
“奔流不息?迴圈往復?”崇禎皇帝口中喃喃重複,眼中充滿了探究與好奇,“朕有些明白了,卻又不甚明白。”
“陛下,銀兩本身並不能生出更多銀兩,唯有在不斷的買賣流通之中,方能創造出更多的價值。便如臣方才所言,西山的礦工獲取了工錢,他們不會將銀子埋在地下,而是會前往米鋪購米,前往布莊添衣。
米鋪的掌櫃賺取了利潤,除了自家嚼用,或許會去酒樓宴請,或許會去綢緞莊給妻女添置些首飾。布莊的東家得了銀錢,
除了日常開銷,或許會想著擴大經營,投資新的織機,僱傭更多的織工……如此迴圈往復,每一環節,皆有人從中獲利,人人手中皆有活錢週轉,這市面上的生意才會興隆,這經濟自然便能活絡起來。”
“這道理朕懂,便是錢要轉起來。可這銀子轉來轉去,似乎都落入了商賈百姓之手,於朝廷而言,又有何益處?”崇禎皇帝追問,這才是他最為關切的核心。
“陛下此問,正中要害!朝廷的益處,便是商稅!”周濤加重了語氣。
“商稅?”崇禎皇帝眉頭微蹙,“我大明亦有商稅,然歷來稅額不高,且徵收不易,各地關卡盤剝,真正能入國庫者,十不存一。士大夫亦多言,與民爭利,非王者所為。”
“陛下,此一時彼一時也。過去商稅微薄,乃因工商不興,貨物不多,流通不暢。
若依臣之法,工商業蓬勃發展,作坊遍地開花,貨物暢通無阻,南北互易,東西交流,這買賣一旦繁榮起來,商稅的數額,將遠超那微薄的田賦!且更為穩固持久!
陛下試想,天下商賈往來,貨物如雲,每交易一次,朝廷便可按律抽取些許,積少成多,何愁國庫不豐?”
“更為重要的是,百姓因工而富,手中有錢,生活富足,安居樂業,有恆產者有恆心,又有誰還願意背井離鄉,鋌而走險,去幹那殺頭的造反勾當?民心安定,便是最大的國本!”
“至於‘與民爭利’之說,臣以為不然。朝廷徵收商稅,乃是取之於商,用之於民。
修橋鋪路,興修水利,加強邊防,賑濟災民,哪一樣不需要銀錢?商賈從繁榮的市面中獲利,朝廷從中抽取一部分用於國計民生,此乃天經地義。只要稅制公平,徵收有度,不竭澤而漁,商賈亦會樂於繳納。”
“更妙之處在於,”周濤眼中閃著光,“一旦這興辦工坊、經商貿易確然有利可圖,那些平日裡手握重金、將銀子深埋窖中,只知購置田產、放貸取利計程車紳富商,必然會聞風而動。
他們見旁人賺錢,豈能甘於人後?定會將他們窖藏多年的銀兩悉數取出,投入到這些能夠錢生錢的行當之中。如此一來,便能進一步啟用整個經濟脈絡,讓更多的死錢變成活錢。
朝廷只需順水推舟,制定好規矩,因勢利導,便能源源不斷地匯聚天下財富,為我大明所用!”
崇禎皇帝徹底被周濤所描繪的宏偉藍圖震撼了。
他的腦海中,彷彿已然浮現出無數作坊拔地而起,爐火熊熊,機器轟鳴;商船於運河、於海疆之上穿梭往來,帆影如織;國庫日益充盈,堆金積玉;百姓安居樂業,再無凍餒之虞;大明江山,穩如磐石。
“陛下,臣今日所言,並非異想天開。”周濤見崇禎皇帝面露憧憬,話鋒卻又是一沉,“此法若能推行,大明中興可期。但倘若我大明依舊故步自封,只知埋首于田畝之間,滿足於眼前的些許產出,而不思銳意進取,不願學習新的技藝,恐怕用不了多少年……”他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沉重的警示,“便會被那些遠在重洋之外的西洋蠻夷,遠遠拋在身後。”
崇禎皇帝腳步一頓,猛地回頭,目光銳利:“西洋蠻夷?他們亦懂此道?”
“陛下,臣曾說過,數百年後,那些西洋列強,船堅炮利,叩關而來。
他們為何能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如此巨大的船隻?正是因為他們更早地走上了這條‘工業’之路,大力發展格物之學,不斷改進技藝。
若我大明不奮起直追,依舊沉浸在天朝上國的迷夢之中,屆時,歷史重演,悔之晚矣,亦無力迴天!”周濤最後一句,如晨鐘暮鼓,在崇禎皇帝心頭重重一擊。
崇禎皇帝激動地從龍椅上站起身,在暖閣之內來回踱步,胸膛因情緒激盪而劇烈起伏。西洋蠻夷,船堅炮利,叩關而來……這些詞句,如同烙鐵一般,深深印在他的腦海。
他凝視著周濤,眼神之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震驚,有興奮,更有如釋重負的無盡希望。方才那亡國之君的陰影,似乎也被這勃勃生機的新路沖淡了些許。
“周卿!周卿啊!”崇禎皇帝猛地抓住周濤的肩膀,手指用力,聲音因過度激動而微微顫抖,“你……你真乃朕之子房!朕之孔明!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若能依卿所言,大明中興有望!中興有望啊!”
他放開周濤,連連道:“好!好!好!朕要重重賞你!你想要何等封賞,朕無有不允!戶部尚書如何?不,直接入閣!朕讓你當首輔!封侯!拜相!只要你開口,朕即刻下旨!”
周濤卻“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