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焦煤鍊鐵
宋應星臉上露出一絲愧色,將周濤讓到簡陋的木椅上坐下:“讓公子見笑了。今日一爐鐵水,不盡如人意,是應星學藝不精,辜負了公子的期望,也白白耗費了那些鐵料。”
“先生言重了。凡事開頭難,這焦煤鍊鐵本就是新法,有所波折在所難免。今日之事,非先生之過。我觀先生這幾日不眠不休,當真辛苦。”
宋應星擺了擺手:“應星不過是做些分內之事,談不上辛苦。倒是公子,身份尊貴,卻與我等匠人一同宿在這荒山野嶺,每日奔波,才是真的受累。”
周濤笑了笑:“西山之事,你我皆是開創者,何分彼此?今日那爐鐵,先生可有新的頭緒?”
宋應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應星反覆思量,今日之敗,其一在於焦炭。硫氣過重,鐵性受損。其二在於爐溫,人力鼓風,風力不均,爐溫時高時低,難以掌控。尤其是風力,怕是過猛了些,鐵水燒過了頭。”
周濤走到桌案前,拿起一張畫著風箱改進的草圖:“先生所慮極是。這焦炭,源頭在於煤。煤有優劣,煉出的焦炭自然也有好壞。若能在煉焦之前,便對煤料加以篩選,甚至改進煉焦之法,使其更為純淨,硫氣自然能少上許多。”
宋應星眼神一亮,猛地站起身,在小屋內踱了幾步:“從煤料著手?對!對!我先前只想著如何在鍊鐵時去硫,卻忽略了焦炭本身!若焦炭純淨,火力穩定,不僅硫氣能減,爐溫亦能更為均勻!公子此言,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至於風力,”周濤繼續道,“水力風箱非一日之功。眼下,先生這圖上所繪,將數個小風箱聯動,交替鼓風,確是良策。只是,若能在風箱與爐膛之間,增設一個儲風的皮囊,先將風力匯聚,再勻速送入爐內,是否能使風力更為平穩持久?”
宋應星停下腳步,目光緊盯著周濤,彷彿要將他看透一般。他快步回到桌案,拿起筆,在草圖的空白處迅速勾勒起來,口中喃喃:“儲風皮囊……勻速送風……妙!實在是妙!如此一來,便可解那風力時斷時續、時強時弱之弊!公子,您……您是如何想到這些的?這些格物之理,尋常書本上可不多見。”
周濤微微一笑:“不過是平日裡瞎琢磨罷了,當不得先生如此誇讚。與先生這《天工開物》相比,不過是些淺薄之見。今日天色已晚,先生還是早些歇息,明日尚有諸多事務要勞心。西山這攤子事,全仰仗先生了。”
宋應星對著周濤深深一揖:“公子一番點撥,令應星茅塞頓開,勝過苦思數日。應星定不負公子厚望,必將這焦煤鍊鐵之法,鑽研透徹!公子也請早回安歇。”
周濤點了點頭,與林靖一同退出了工棚。
宋應星目送周濤離去,轉身回到桌案前,看著桌上經過周濤指點後新添的幾筆,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拿起筆,又埋首於圖紙與計算之中。
第二日清晨,宋應星雙眼佈滿血絲,眼下帶著濃重的黑影,卻精神十足。
他召集眾人,聲音比昨日更加堅定:“今日再試一爐!焦炭用量,比昨日減少十之二三,相應增加礦石。風箱改為分批輪換,每組兩人,每半刻鐘一換,務必保持風力勻速,不可時大時小!”
新的指令下達,眾人將信將疑地開始操作。有了昨日的失敗,老匠人們的疑慮更深,年輕工匠們也有些底氣不足。只有周濤依舊神色如常,站在一旁看著。
高爐再次點燃。
這一次,爐火似乎比昨日更加明亮,火焰的顏色也更純正一些,也更加穩定。
所有人的心都懸著,目光緊緊盯著高爐。
一個時辰後,到了出鐵的時間。宋應星深吸一口氣,親自上前,用長長的鐵釺撥開出鐵口的泥封。
一股赤紅色的鐵水奔湧而出,如同一條火龍,在預設的沙模中蜿蜒流淌。
那鐵水顏色純正,流動性極佳,不似昨日那般滯澀粘稠,也沒有那麼多嗆人的煙氣。
待鐵水稍稍冷卻凝固,宋應星示意一名年輕力壯的鐵匠取過一把大錘。他自己則用鐵鉗夾起一塊新鑄的鐵錠,那鐵錠表面平滑,帶著暗紅的餘溫。
宋應星將鐵錠放在一塊堅硬的墊石上,對那鐵匠道:“砸!”
鐵匠掄起大錘,卯足了勁,狠狠砸下!
“當!”一聲清脆的巨響。
鐵錠火星四濺,卻只是微微變形,在墊石上彈跳了一下,並未斷裂!
“再砸!”宋應星沉聲道。
鐵匠再次舉錘,又是一記重擊!
“當!”
鐵錠再次變形,依舊完好!
“好鐵!是好鐵!”一個年輕鐵匠忍不住歡呼起來,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先前質疑的王大錘等人,此刻目瞪口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走上前,難以置信地拿起那塊被砸扁的鐵錠,翻來覆去地看,又用手指敲了敲,發出清越的聲音。
“這……這真是焦炭煉出來的?”他喃喃道。
周濤大步上前,拍著宋應星的肩膀,放聲大笑:“宋先生!功不可沒!當居首功!”
他轉向眾人,聲音洪亮:“所有參與此次鍊鐵的師傅,賞銀加倍!宋先生,另有重賞!”
礦場上頓時一片歡騰,方才的沉悶一掃而空。
周濤隨即下令:“用這新煉的好鐵,立刻挑選最好的,給京城的徐閣老送一批樣品去!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另外,鐵匠房立刻動手,用這新鐵打造一批新式犁鏵,還有更堅固的開礦鎬頭!我們的‘寶貝’,這才剛開始挖呢!”
宋應星看著那流淌的鐵水,又看看歡呼的眾人,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疲憊,卻更多的是釋然與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