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見他們已有所悟,便繼續道:“這還不夠。我還有其二,我稱之為‘流水線’。
這是何意?譬如我們鍊鋼,從選礦石,到配焦炭,到觀火候,到開爐出鋼,再到鍛打成型,其中有多少道工序?”
宋應星下意識地屈指計算:“選礦、碎礦、淘洗、配料、入爐、鼓風、熔鍊、測溫、出爐、澆鑄、冷卻、鍛打……不下十數道主要工序,每一道又有諸多細節。”
李逸風在一旁聽著,腦中努力勾勒著這番景象,試探著問道:“公子,您說的這‘流水線’,莫不是……讓不同的人,專門負責這不同的一道工序?”
“逸風說對了一半。”周濤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不僅是不同的人負責不同的工序,而且是,每一個人,或者每一組人,都只做自己眼前這一道工序,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
譬如,張三隻管篩選礦石,李四隻管往爐裡添焦炭,王五就專門盯著爐溫的變化,趙六則專司開爐出鋼。
他們不必通曉所有環節,只需將自己手頭這一件事,做到極致,做到最快,做到最好。”
宋應星眉頭又一次鎖起,帶著幾分憂慮:“公子,如此一來……匠人們豈非成了只會做一件事的……器具?他們若長年累月只負責一道工序,會不會失了通盤的技藝?那火器的整體品質,長遠來看,會不會……”
孫元化此刻卻已是雙目放光,他不等宋應星說完,便搶著道:
“不會!宋先生,恰恰相反!一人專精一事,其技藝必能爐火純青!譬如鑽制槍管,若一人每日鑽十根,連鑽一年,他閉著眼都能感知那鑽頭深淺、孔壁是否均勻!這比一個什麼都會,卻樣樣不精的匠人,造出的槍管,只會更精良,更穩定!”
周濤含笑點頭:“孫先生所言,正合我意。
一個人,精力有限,能精通一兩門手藝已是難得。
若將這複雜的火器製造拆分開來,讓每個人都成為自己那一環的‘宗師’,
你想想,我們打造火器的速度,能快到什麼地步?每一道工序都由最熟練的人把控,這火器的品質,又怎會不穩定?”
三人聽得心潮澎湃,彷彿被周濤描繪的景象徹底震撼。
這些聞所未聞的說法,如同驚雷一般,劈開了他們固有的認知,卻又在細思之下,發現其中蘊含著樸素而強大的道理,直指生產的根本。
宋應星反覆唸叨著“標準化”、“流水線”,臉上的黑灰也掩不住他眼中閃爍的光芒:
“公子之法,聞所未聞,匪夷所思……卻又,卻又如同撥雲見日,直指要害!若真能依此法行事,我西山工坊,
何愁不能日產精鋼千百斤,火器萬千件!產量、品質,皆可數倍,不,數十倍於今!”他激動得聲音都有些變調。
孫元化亦是連連點頭,他看向周濤的眼神,已不僅僅是欽佩,更帶著一絲敬畏:
“周大人,您……您這些經天緯地之才,究竟從何而來?元化苦思軍械改良之道數十年,自認於火器製造也算略有心得,
然今日聽大人一席話,方知先前所學,不過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若能將此‘標準化’與‘流水線’之法,用於我大明火器製造,不僅產量能一日千里,
更重要的是,每一件火器的品質都將穩定可靠!我大明軍備,何愁不能煥然一新,橫掃建奴!”
他越說越是激動,彷彿已經看到了大明軍隊手持新式火器,所向披靡的場景。
李逸風站在一旁,聽著這番宏偉的擘畫,只覺得胸中一股熱血奔湧激盪,眼前不再是這個小小的鍊鋼作坊,而是一條通往強國富民、開創盛世的金光大道,而自家公子,便是這條大道的開闢者。
他握緊了雙拳,恨不得立刻就投身到這偉大的事業之中。
眾人正商議得熱火朝天,規劃著西山未來的宏偉藍圖,一名西山護衛臉色煞白地衝了進來,聲音帶著哭腔:
“東家!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濤心中一沉:“何事驚慌?”
“蜂窩煤……蜂窩煤出事了!昨夜裡,城中……城中一下子死了五戶人家,總共二十三口人!都說是……都說是燒了咱們的蜂窩煤,煤煙中毒死的!順天府已經派人查封了咱們在城裡的幾個售賣點,還要拿人呢!”
作坊內瞬間死寂,方才的興奮與喜悅蕩然無存。
宋應星一個踉蹌,扶住了旁邊的爐壁,臉色瞬間褪盡血色:“煤煙中毒?怎……怎麼會?我們試燒了那麼多次,從未有過此等事……”
李逸風聲音發顫:“二十三口人?公子,這……這如何是好?順天府拿人……”
孫元化亦是面色凝重,他看向周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