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聽雨軒雅間。
杯盞交錯,酒酣耳熱。
成國公朱純臣放下酒杯,杯底在梨花木桌上磕出悶響:“那位周國舅,在西山鬧出的動靜可真不小。數萬流民,說是挖寶,我看是想挖空他老子周奎的家底!挖得一乾二淨!”
戶部尚書陳演捻著鬍鬚,皮笑肉不笑:“年輕人嘛,總有些異想天開的念頭。只是這般揮霍,周國丈怕是要氣得吹鬍子瞪眼了。傾家蕩產,為尋一個虛無縹緲的寶藏,嘿。”
溫體仁端著茶盞,目光幽深:“譁眾取寵罷了。一個黃口小兒,懂什麼軍國大事。不過是仗著國舅的身份,胡鬧而已。想以此博取些名聲,不值一提。”
他話鋒一轉:“只是,數萬流民嘯聚西山,終究是個隱患。此事,不可不防。如此多的人,一旦生亂……”
朱純臣點頭:“溫閣老所言極是。我已經派人盯著了,日夜不休。若有異動,哪怕是一絲風吹草動,也好早做準備。斷不能讓他們在京畿之地鬧出事來。”
陳演附和:“是該如此。不過,說來也怪,這周國舅鬧出這麼大陣仗,宮裡頭,無論是陛下還是皇后娘娘,竟都毫無動靜,連句斥責也無。這倒有些蹊蹺。按理說,這等荒唐行徑,宮中早該有話傳出來了。”
溫體仁眼底閃過一絲陰霾。太安靜了。這不符合常理。
“蹊蹺?何止是蹊蹺。陛下對此不聞不問,皇后娘娘也未曾降下隻言片語。是放任自流,還是……另有深意?”
朱純臣沉吟:“莫非是陛下對他已然失望透頂,懶得管教了?”
“或許。”溫體仁放下茶盞,“也或許,這位年輕的國舅,與從前那個只知享樂的紈絝子弟,有些不一樣了。”
嘉定伯府,書房。
周濤對外界的紛紛擾擾置若罔聞,依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物資往西山運送。
鋪開一張京畿輿圖,手指在上面輕輕劃過。
“表兄。”
“有兩個人,你務必儘快替我尋訪到。”周濤的指尖停在輿圖的兩個點上,“一位是已致仕的前禮部尚書,徐光啟徐閣老。你找到他時,務必客氣,不可有絲毫失禮之處。”
頓了頓,指尖移向另一處:“另一位,是江西的一位舉人,名叫宋應星。此人,或許聲名不顯,但於我而言,極為重要。尋訪之時,同樣要以禮相待。”
林靖凝神記下那兩個名字和地點。
“公子,這兩位……可是有什麼急用?”
“急用?何止是急用。”周濤語氣鄭重,“此二人,若用之得當,可安邦,可興國。尋到之後,不必聲張,速來報我,我要親自登門拜訪。”
林靖心中微震。能得公子如此評價,這二人定非尋常之輩。
“林靖明白。即刻去辦。”
徐府門前,周濤整了整衣冠。
林靖立於一旁,聲音壓得低:“公子,徐閣老此人,素來不喜交遊,平日裡更是閉門謝客。怕是不好見。”
周濤未答,上前輕叩門扉。
吱呀一聲,老管家開了門,見到周濤一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復了恭敬,側身引路:“國舅爺裡面請。”
書房內,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著舊書卷的氣息。徐光啟正伏在案上,筆走龍蛇,聽聞腳步聲,這才抬起頭。見到周濤,他擱下了手中的狼毫。
“國舅爺大駕光臨,老朽未能遠迎,失禮了。”
周濤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晚生周濤,冒昧前來拜訪徐閣老,還望閣老恕罪。”
“國舅爺言重了,快請坐。”徐光啟指了指一旁的梨花木椅,自己也緩緩落座。
周濤依言坐下,開門見山:“晚生久仰閣老大名,聽聞閣老嘔心瀝血編撰《農政全書》,此書詳盡實用,若能廣佈天下,於國於民,皆是功在千秋之舉。百姓必能因此多幾分收成,少受些饑饉之苦。”
徐光啟聞言,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其中夾雜著欣慰,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寥落。“國舅爺謬讚。不過是老朽將畢生所學,做些拾遺補闕的功夫罷了,些許淺見,何足掛齒。只是此書想要真正惠及萬民,非一日之功,也非老朽一人之力可及啊。”
周濤並未立即接話,而是站起身,緩步走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幾株在秋風中搖曳的枯荷,院中景緻帶著幾分蕭瑟。
“晚生今日前來,除了表達對閣老農學造詣的欽佩之外,實則晚生心中有一疑問,困擾已久,想向閣老請教。”
“國舅爺但講無妨,老朽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