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濤和李逸風亮明身份,穿過層層關卡,才得以進入。
坊內熱火朝天,赤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們揮舞著鐵錘,火星四濺。一座座新建的高爐噴吐著橘紅色的火焰,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像是喝醉了酒。
在一處最大的廠房前,孫元化正雙目赤紅地盯著一根剛剛從模具裡取出的炮管,他的官袍上滿是油汙和鐵屑,頭髮散亂,哪還有半點朝廷命官的模樣,倒像是個走火入魔的老鐵匠。
他身邊,散落著十幾根形態各異,但無一例外都帶著裂紋或瑕疵的銃管,還有幾個炸裂開來的陶製外殼。
“孫先生。”周濤走到他身後,開口喊道。
孫元化渾身一震,猛地回頭,看到是周濤,原本暴躁的臉上瞬間充滿了羞愧和沮喪。他拱手,聲音顫抖地道:“公子!下官……下官無能,有負您的託付啊!”
周濤上前一步,扶住他:“先生不必如此。若是一切順遂,反倒奇了。遇到難題,才是常事。我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孫元化被周濤的話語安撫,但臉上沮喪之色未減,他指著滿地的失敗品,痛心疾首。
“公子,您請看!”
他拿起一根斷裂的銃管,聲音都在發顫。
“這燧發槍,下官帶著人,日夜趕工,擊發機括已經研製成功。可是這銃管,這銃管……它總是在最後一步出問題!”
“最後一步?”
“淬火!”孫元化咬著牙,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宋應星送來的新鋼,堅韌無比,這沒錯。我們用最好的模具鑄造成型,鑽頭開孔,一切都天衣無縫。可只要一入水淬火,十根裡倒有八九根,會像這樣……”
他將那斷裂的銃管遞到周濤面前。
“……要麼直接裂開,要麼就是看似完好,可只要用重錘一敲,就應聲而斷!脆得像塊凍豆腐!這樣的銃管要是交到將士們手上,那就是在讓他們去送死!”
周濤接過斷裂的銃管,入手冰涼。斷口處,能看到細密的晶體狀結構,確實是脆斷的跡象。
“先生試過別的法子嗎?”
“怎麼沒試過!”孫元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我們試過用溫水,用油,甚至用鹽水!可結果都大同小異!這新鋼,就像個脾氣古怪的烈女,碰不得,摸不得!下官……下官實在是沒法子了!”
周濤沉默了片刻,將銃管放下,問道:“先生,淬火的目的是什麼?”
孫元化一愣,不明白他為何問這個常識:“自然是讓鋼材變得更堅硬,更耐磨。”
“對,是堅硬。”周濤點點頭,“但我們需要的,僅僅是堅硬嗎?”
孫元化皺起了眉,思索著他的話。
“戰場上的火銃,除了堅硬,還需要什麼?它需要承受火藥炸開時那一瞬間的衝擊,如果只是一味的硬,就像您說的,像塊凍豆腐,一敲就碎。那它還需要什麼?”
“韌……”孫元化下意識地吐出一個字,隨即眼睛猛地睜大,“堅硬……與韌性?”
“正是。”周濤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們需要的,是既堅硬,又堅韌的銃管。過剛則易折,這個道理,先生比我懂。”
“可……可淬火不就是為了求其‘剛’嗎?自古以來,百鍊成鋼,淬火方能成其鋒銳。若要它韌,便不能淬火,可不淬火,它又不夠堅硬,如何能承受火藥之力?這……這是個解不開的死結啊!”孫元化激動地來回踱步,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似乎又要破滅。
周濤笑了笑,撿起地上的一塊小鐵片,扔進旁邊的炭火裡。很快,鐵片被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