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寫攝政王糧草不足的稿子絕對不能發!”
“可戰的記者王三牛親眼看見運糧隊遭北燕騎兵突襲!王爺那邊缺糧草是事實啊!”
“事實也不行,你這樣一來會給群眾造成恐慌,損害王爺的權威!”
“我們做編輯的不就是要把事實公之於眾嗎?否則還要我們做什麼!”
“你!”
油墨味更濃了,混合著後院印刷坊傳來的炭火氣息,顯見工匠們正在趕製新的刻版。
主廳內,主編陳墨正伏在雕花案上寫稿,狼毫在宣紙上走得飛快,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面。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抬:“今日新聞已截稿,有事明日——”
抬頭看見林臻腰間的羊脂玉麒麟佩,立刻扔下筆起身,衣襬掃落案頭的銅鎮紙,驚起一陣墨香。
“參見世子!”陳墨慌忙作揖,髮間還彆著根記錄用的炭筆,袖口沾著點點墨跡,“不知世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他彎腰撿起鎮紙,案頭堆積的文稿裡,一張繪著北燕皇城佈防圖的紙張滑落,邊角處標著戰地記者王三牛繪,城牆缺口處還用紅筆圈出可強攻三字。
林臻掃過地圖上的紅繩標記,那些據點用不同顏色的絲線連線,宛如一張巨大的蛛網:“河曲之戰的訊息,你們如何得知?”
他的手指敲了敲報紙上的頭條,聲音裡帶著一絲冷意。
陳墨一愣,目光落在林臻手中的報紙上,喉結滾動兩下:“世子還不知?咱們報社在前線派了三十名戰地記者,各個扮成商隊夥計、流民,甚至有膽大的混入北燕軍營了。”
他指向牆上懸掛的牛皮地圖,河曲城處貼著張染血的紙條:“他們用飛鴿傳書送回訊息,而且基本每天都有新訊息,八百里加急再快也追不上鴿子啊。”
侯春湊近地圖,看見河曲城標記旁畫著只展翅的鴿子:“飛鴿傳書?軍中信鴿都有特殊標記,你們的鴿子如何避開檢查?”
“回大人的話。”陳墨從案頭抽出個錦囊,裡面裝著指甲蓋大小的銀哨,“咱們用的是漠北雪鴿,羽毛純白無雜,北燕人只道是尋常野鴿。”
他捏起銀哨輕吹,聲音尖細如蚊吶,“每隻鴿子腿內側都綁著浸過密藥水的絹布,訊息用米湯書寫,火烤即顯。”
林臻指尖劃過地圖上的紅繩,想起方才報紙上的攻防圖,與他所知的軍機處密報幾乎一致:“這些訊息,比六百里加急快多久?”
“最少快兩日!”陳墨語氣裡帶著自豪,卻在觸到林臻冷凝的目光時低了聲音。
“上月的定襄之戰,咱們的記者藏在糧草車裡,王爺剛破城,訊息就傳回了。有些將士託記者帶出的家書,比軍郵快了整整十日。”
主廳西側的隔間裡,三位副主編正在校稿,其中一人突然舉著竹簡衝出,腰間的校稿玉佩叮噹作響。
“主編大人!北燕援軍動向有誤,戰地記者新傳信——”副主編看見林臻立刻噤聲,竹簡“啪”地掉在地上,滾到林臻腳邊。
林臻彎腰撿起竹簡,看見上面用密語寫著“北燕左賢王率軍五萬馳援河曲”,與報紙上“守將夜遁”的訊息截然不同。
“為何報紙上未提援軍?”
陳墨額頭沁出細汗,抬手擦了擦:“回世子,咱們有規矩,對軍心不利的訊息需等軍機處確認後再發。”他翻開條例,指著其中一條:“就像今日河曲大捷,也是等三位記者的訊息相互印證,又派飛鴿去軍機處核實,才敢刊發的。”
院外忽然傳來鴿哨聲,比尋常鴿哨更尖銳幾分。
一隻白羽鴿子掠過天井,翅膀上綁著染血的絹布,落地時險些栽倒。
陳墨慌忙接住,拆出裡面的紙條,手指顫抖著展開,臉色劇變:“世子,剛收到最新訊息——河曲守將詐降,王爺中了埋伏!”
侯春立刻按刀上前:“報上不是說攻克了嗎?”
林臻抬手製止,目光落在紙條上的血手印,那掌紋清晰可見,顯見是緊急時刻按上去的:“你們的記者,現在何處?”
陳墨聲音發顫:“王三牛就在河曲城頭。這是他用自己的血寫的!”
他指向地圖上河曲城的標記,“昨夜子時發出的信,按路程,此刻鴿群應該剛過雁門關。”
“夠了。”林臻忽然轉身。
“立刻停發所有關於河曲的訊息,違者按通敵論處。”他望向陳墨煞白的臉,“明日隨我進宮,好好向陛下解釋你們的戰地記者。”
“世子,下官...下官也是想把真實情況弄清楚啊,世子!世子!”
林臻根本不理他,心情沉重地走出報社。
他不相信林震仙會敗,就算是北燕守將詐降也是一樣,王爺不會看不出他們的小把戲。
而報社之所以能接到這樣的訊息,是因為戰地記者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根本不知道什麼訊息應該傳,什麼訊息應該等,什麼訊息應該裝作不知道。
能自行發展出戰的記者,林臻很欣慰,但是現在的官員都太著急了。
他們是一門心思地往上爬,只要有政績,其他的都顧不上。
這可不行。
得想個辦法,治理這種現狀。
走出報社時,陽光已偏西,報童們還在叫賣河曲大捷,聲音裡帶著天真的雀躍。
百姓們簇擁著討論戰事,有老者捋須讚歎攝政王神勇,有婦人擔心兒子的安危。
林臻望著街角燒餅攤騰起的熱氣,想起紙條上的血手印。
那些藏在商隊裡、流民中的記者,此刻或許正躲在北燕箭塔下,用米湯在絹布上書寫最後的戰況。
侯春動了動嘴,說道:世子,這些記者雖然壞了規矩,卻比軍機處的探子還厲害。\"
“厲害過頭了。”林臻望著報社門楣上的新聞濟世匾額,字跡在暮色中顯得模糊,“當百姓都信報紙勝過信軍報,當軍情比軍報早兩日傳遍街市,這天下的視聽,便不再握在朝廷手中了。這不是好事兒啊。”
暮色漸起時,報社後院的印刷坊還在趕工,刻版與宣紙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
陳墨望著案頭未發的援軍訊息,手指摩挲著銀哨,忽然聽見窗外傳來馬蹄聲。
那是軍機處的快馬。
鐵蹄敲打著青石板,帶來真正的河曲戰報,卻比他們的鴿子晚了整整兩日。
“主編大人,河曲戰況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