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李武再次開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點道理你該懂吧。”
言罷,又向前逼近。
女子慌忙帶著朱玉英再退一步。
“容我想想。”
“無妨。”
李武答應著,卻仍步步緊逼。
女子下意識拖著朱玉英後撤,哪知這一退,竟讓她踩入一個暗坑。
朱玉英重心失衡,向後傾倒。
沒想到會出此意外,女子措手不及,鬆開了抓住朱玉英的手,讓她摔在地上。
這一切都在李武預料之中。
就在朱玉英陷入坑中時,他已迅速出擊。
轉瞬之間,他便站到了女子身旁,毫不猶豫地揮刀斬下。
然而,女子反應也不慢,在千鈞一髮之際偏移了幾分,雖躲過要害,但還是被削掉一條手臂。
即便如此,劇痛令她癱倒在地,無法起身。
見朱玉英安全脫險,李武先將她扶起,割斷捆綁的繩索,取出口中的布團。
女子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李武,嘶聲質問:“你居然於我!”
“沒錯。”
“你知道我是誰?這樣做的後果你可曾想過?”
“你們是誰?”
朱玉英暫無性命之憂,李武興趣盎然地湊近女子,打算從她口中套出更多情報,或許獻給朱棣還能立功。
“說說看,究竟是誰。”
李武追問。
就在此時,樹林深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李武瞳孔一縮,立刻拽起女子,將刀架在她頸間。
“原來你一直在拖延時間。”
他咬牙低語。
女子放聲大笑,“你以為只有你會耍花招?你以為我們三個膽敢闖北平城,是為了搶劫朱棣的女兒?”
“其其格。”
“其其格。”
“其其格。”
……
遠處傳來幾聲呼喚,李武目光一沉,瞥了眼那農婦,是蒙古人!
“走,返回馬車。”
李武挾持著農婦,準備折返取車,一旦上了馬車,隨便找個村莊,他篤定沒人敢追趕。
北平四周盡是軍戶莊子,這點他心知肚明。
然而,他們剛邁開幾步,就看見馬車那邊也有人圍了上來。
李武迅速權衡利弊,一腳將農婦踢飛,一手拽住朱玉英,朝林子另一頭奔去。
此刻,上山才是唯一出路。
他清楚自己無法帶著朱玉英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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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山景如月宮
大雪紛飛。
李武拉著朱玉英的手,艱難前行,他盼著那個叫其其格的蒙古女子地位能更高些,如此她身上的傷或許能吸引並牽制隨後追來的蒙古人。
他竭力辨認方向。
卻未曾察覺,朱玉英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側臉,偶爾還會輕皺可愛的鼻子。
回想起李武最初的話:
抽筋剝皮,凌遲處死!
這話令她心跳加速,儘管她多半認定李武是來救她的,但思緒仍不受控制地飄散。
他該是個好人吧。
可為何這般冷酷?
總愛撒謊不說,臉上還有血跡也不擦拭。
心神恍惚間,忽然發現自己的小手已被李武的大手牢牢握住,還能清晰感知到對方掌心傳遞的溫度。
此情此景,讓年僅十四的朱玉英羞得面頰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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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處,十幾個蒙古人圍在重傷的其其格身旁,個個焦慮不已。
領頭的布日固德更是淚流滿面,蹲在她身邊,看著臉色慘白、斷臂的其其格,時不時懊悔地捶打自己的腦袋。
“我本該隨你而去,我本該隨你而去。”
其其格忍痛說道:“你並非漢人,怎能一同赴險……”
話未說完,痛得她再也說不下去。
稍作喘息後,她繼續道:“眼下不是討論此事之時,快去追趕,他們跑不遠的,務必帶回朱棣之女。”
“但你的傷勢需要儘快處理。”
“我堂堂蒙古女兒,豈會懼死?莫讓我看輕於你。”
布日固德依然在躊躇。
其其格勃然大怒,哪怕牽涉到自己的傷痛也在所不惜:“你可別忘記我們的來意,明年大明必定會再度侵擾我們草原,而今我們無力與之抗衡,捉住朱棣的女兒或許是個轉機,難道你想置整個部落於不顧嗎?!”
“我留下來守護你,讓他們去追趕,我讓他們去追。”
布日固德急忙說道。
但其其格仍舊怒不可遏:“你去吧,你是草原上的雄鷹,沒有任何獵物能夠逃脫你的追逐。”
話音未落,其其格發現布日固德依舊沒有行動,便刷地從旁邊一個人腰間抽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到底去不去?要不要我現在就死在你眼前?”
“你別急,我去!”
布日固德擦去臉上的淚水,猛然站起,“留下兩個侍衛照料其其格,其餘人隨我追擊。”
說完,他像一頭敏捷的狼般,朝李武兩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轉瞬之間,這裡只剩下了其其格和兩位看護她的侍衛,其其格面向北方,滿含悲傷卻又充滿信仰地喃喃自語:“長生天定會庇佑我們,長生天定會庇佑我們。”
……
李武正拉著朱玉英開始攀爬這座鮮有人至的山峰。
此山荒無人煙,無路可循,碎石、荊棘、樹木密佈,加之大雪覆蓋,地面愈發溼滑,攀登愈加艱難。
然而慶幸的是,李武覺得並未有人緊跟不捨,稍覺安心。
他用刀削了幾根藤條,彎腰繫在朱玉英與自己鞋上,簡易製成了一副防滑鏈,而後再次拉著朱玉英向上攀爬。
“你莫憂慮,想必此刻已有人前來救援,只需我們再多忍耐片刻,便可獲救。”
李武寬慰道。
朱玉英點頭回應。
李武側目打量她,是個堅強的女孩,這段路程一聲未曾。
朱玉英臉上泛起紅暈,扭過頭去。
過了一會兒。
朱玉英忽然問:“你說山裡會有狼嗎?”
“你怕狼?”
朱玉英像是遇到了狼一般,縮了縮脖子:“嗯,父王總是用狼來嚇唬我。”
李武笑出了聲。
朱玉英翻了個白眼:“你不怕?”
李武笑著答:“也怕。”
“你在騙我,你根本不怕。”
隨即又加了一句:“你這個人真會哄人。”
李武這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不再言語,只是緊緊握住朱玉英的手,辨明方向,繼續向山頂奔去。
他打算兜個圈子,只要繞開蒙古人的視線,哪怕隨便進入哪個村子,也算暫時安全了。
然而,朱玉英興致高昂。
“你還沒告訴我,這裡有狼嗎?”
她追問。
李武觀察了一下地形說:“應該沒有。”
“為什麼沒有?”
李武皺眉耐著性子答道:“這座山的山形較小,野生動物不多,狼要是待在這山上,很難找到食物,所以通常不會有狼。”
“野生動物是什麼?”
“像野雞、野兔、狍子之類的。”
“那…”
朱玉英話還沒出口,忽然驚叫一聲,隨即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武蹲下去一看,發現她的腳扭傷了。
李武不耐煩地嘆口氣:“你可真是我的祖宗,連逃跑都能分心。”
朱玉英低頭不語,覺得十分尷尬。
“我揹你吧。”
朱玉英眼睛瞪得溜圓,有些害羞,但理智告訴她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她硬著頭皮攀上了李武的背。
感受到李武的手掌從她的大腿滑過,最後夾住她的膝蓋,她的臉漲得通紅。
從小到大,她從未與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
趴在李武背上,她羞得閉緊雙眼,不敢睜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
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以及李武沉重的呼吸聲。
朱玉英悄悄睜開眼,立刻看到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
美得令人窒息。
“真美啊。”
朱玉英不禁讚歎。
李武一心趕路,不知不覺間天已黑盡,但同樣悄然之間,山巒全被白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下彷彿整個天地都熠熠生輝。
宛如月宮仙境。
但他此刻無心欣賞這雪景,揹著朱玉英疾步而行,速度甚至比她自己走路還快。
但隨著海拔升高,山勢愈發險峻。
李武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
雪夜裡走陌生的山路,無異於自尋死路。
一時間,李武不知是否該繼續前行。
未被追上,卻因跌倒喪命,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李武回頭望了一眼,先前留下的腳印早已被積雪掩埋,他不懂追蹤與反追蹤之法,不清楚如果在此躲藏,是否會被追上。
然而,繼續前進的風險同樣巨大。
一時間,他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一刻,耳邊驟然響起嘈雜之聲。
李武眉宇微凝。
而他背上的朱玉英亦是微微一愣,但隨即鎮定下來。
“若……若是他們追來了,你就丟下我,趕緊逃吧。”
朱玉英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意,李武察覺到她的恐懼,但她依然努力讓自己顯得堅定。
“我……我不怕別的,就怕狼。”
…………
李武暗自讚歎,畢竟出身王室,這份膽識確實遠超常人。
然而……
山林深處,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狼嚎,震徹雲霄。
李武感覺朱玉英的身體微微一顫。
“那是什麼聲音?”
朱玉英顫聲詢問。
李武略作思索,想要安慰她:“只是野狗罷了。”
“別騙我了,我聽得出那是狼!”
李武從容答道:“所以它才野性難馴。”
“真的嗎?”
“要不要我引它過來給你看看?”
聽到此言,朱玉英放鬆了一些,卻又立刻搖頭:“不必了,不用了。”
說完,她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不夠體面,又補充道:“原來野狗的叫聲這麼嚇人。”
李武莞爾一笑,未再多言。
恰巧看到前方有一處石堆,便揹著朱玉英過去,將她安置在石後躲藏。
他探頭檢視,而這時,朱玉英忽然拽住他的衣角。
李武低頭看向她,只見她神色緊張,好似一隻無助的小兔子,低聲問:“你……你是要離開了嗎?其實我……我……”
話語漸弱,她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想表達自己害怕,卻又不願讓李武冒險留下。
李武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不會走的。
別說你是燕王府郡主,就算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到了此刻,我又怎會棄之不顧。”
說著,他已將刀握於懷中。
李武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繼續說道:“我的確有兩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妹妹,可惜她們都不愛與我說話。
有煩惱、心事或是難過,都只願跟我的三弟傾訴,說實話,我心裡還是有些失落的,我從未偏心對待她們。”
嗯?
朱玉英對李武突然提及的那些話感到困惑不解。
李武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其他方面,似乎也沒有什麼遺憾,這一趟來得值得,沒辜負誰。”
話音未落,李武已拔刀起身,緩緩從石後走出。
左右皆為險境,索性不再逃避,豁出去了。
朱玉英望著李武挺立如松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怎麼也止不住。嘈雜聲漸近,隱約聽見有人呼喚“郡主”
。
李武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但很快又蹙眉,沒有出聲。
大雪之夜,雖非完全黑暗,但李武紋絲不動,遠觀只是一團模糊的陰影。
相比之下,遠處移動的人影逐漸增多,進入李武視野。
隨著這些人接近,當李武辨認出他們身著燕王親衛服飾時,整個人放鬆下來,一屁股坐進雪中。
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早就料到,憑燕王在北平的勢力,找到這裡不過是時間問題。
李武回頭對著仍在哭泣的朱玉英咧嘴一笑,隨後朝人群高喊:“郡主在此!”
那邊回應一陣混亂,很快向李武這邊聚攏。
李武急切地喊朱玉英:“別哭了,快來,援軍到了!”
朱玉英淚眼婆娑,滿臉驚訝。
李武拍了一下腦袋,意識到自己忘了她扭傷了腳,正準備起身攙扶,卻被遠處的喝令打斷。
“站住!”
“不準動!”
“停下!”
……
李武無奈舉起雙手:“郡主在石後。”
無人理會他的話,幾個持刀者逼近,將他團團圍住,嚴陣以待,嚇得他趕忙扔下自己的武器。
“冷靜點,我是自己人,自己人。”
李武並不擔心這些人是不是友軍,在北平城,他或許會相信個別冒充者,但這麼多人,他絕不可能信任。
然而,包圍他的這些士兵卻對他是否為友軍存疑。
就在他們圍住李武時,一名魁梧的戰士已來到石後,見到朱玉英便立刻跪倒在地。
“屬下罪該萬死,竟讓郡主殿下受此驚嚇,懇請殿下降罪。”
朱玉英被突然跪倒的人嚇得一愣,但隨即認出了對方,心情頓時輕鬆了許多。
“朱亮將軍,快請起身。”
話音剛落,朱玉英便注意到李武被圍住,她顧不上扭傷的腳踝,藉著石頭站起來,朝李武的方向喊道:“誰叫你們圍著他,快放開他!”
朱亮對身邊的軍士交代幾句後,示意圍住李武計程車兵放手,隨後也走了過去。
“可是右衛的李總旗?”
李武點點頭。
朱亮繼續說道:“李總旗不必見怪。”
李武拱了拱手,“這是應當的,不敢怪罪。”
朱玉英突然插話問李武:“總旗?你也是護衛營的人?”
李武雖然不喜歡介紹自己,但此刻卻興致盎然地回答:“回郡主,我是燕山右護衛總旗李武。”
朱玉英反覆唸了幾遍這個名字,然後笑著對李武說:“我記住了。”
李武也笑了起來。
朱玉英記住這個名字,自然有機會傳到朱棣耳朵裡,這番舉動已不算虧。
站在旁邊的朱亮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羨慕。
救命之恩,絕非尋常情誼。
沒過多久,有軍士抬著擔架趕來,朱亮請朱玉英上擔架,眾人開始往山下走。
……
山腳下,不僅燕王在場,燕王妃也坐在華麗的馬車內,焦慮得坐立難安。
左等右等,毫無音訊,實在按捺不住時,有人來報,郡主找到了。
燕王妃瞬間喜上眉梢,掀起簾子,敏捷地從馬車來,動作比燕王還要利落。
外面正飄著雪花。
燕王妃毫不在意,徑自在地上踱步。
直到看見朱玉英從山上下來,她一把抱住女兒哭了起來。
朱玉英聽到母親的哭聲,喊了一聲“娘”
,隨之也哭了出來。
母女倆這一哭,讓旁邊站著的燕王急得直搓手。
同時,燕王心中感慨萬千。
他知道自己的王妃,徐達之女,平日裡颯爽英姿,未嫁時武功高強,鮮有人能靠近,何曾這樣傷心落淚。
寒冬凜冽,玉兒受不住這寒冷,咱們還是先回王府吧。”
燕王妃頷首,待侍衛將朱玉英扶上馬車後,自己也隨後登上了車。
燕王喚過朱亮,囑咐了幾句,便帶著隨行之人先行返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