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正全神貫注地聽著,邊點頭邊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怎麼了?
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李武翻了個白眼,腦筋一轉,決定破罐子破摔,語氣立刻轉變:“罷了,不跟你談那些行話了,給你說點簡單易懂的。”
“這樣更好。”
張叔反倒更加興奮地說。
這讓李武感到一絲安慰。
李武整理思緒道:“前幾天風大,她可能是吹了風,但這不是普通的受風,這種風你完全不明白,很危險,而且她的病來得突然,在身體裡四處遊走,極不穩定,所以現在的情況確實棘手。”
李武停頓片刻繼續說道:“首先,她目前不能用藥,藥三分毒,哪怕再溫和的藥對她而言都過於強烈,藥物與外邪相沖,可能會引發大問題,除非病情有所緩解。”
“什麼時候才能緩解呢?”
“或許要到明天,你也該派人去請郎中了,明天郎中來了,若病情穩定下來,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張叔頓時焦急起來:“我家這樣糟糕的情況,怎能等到明天,求黃兄再想些辦法。”
李武嘆了口氣,看來這件事是推脫不了了。
隨後思索片刻道:“那我只能試試看。”
“多謝黃兄費心。”
……
風寒這種病,輕微的話只是普通感冒,睡一覺就能好;但如果嚴重,若不能及時處理,在這個時代真的可能致命。
李武也只能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話說回來,他肯定比張叔這些門外漢強得多。
他們大概只知道喝薑湯,而張柔甲的情況,顯然薑湯無法壓制風寒。
既然薑湯不管用,那就再新增些別的東西。
受了風著了涼,吃點辛辣的食物,能夠發汗解表的,肯定不會有害,於是李武去廚房,用生薑、蔥白等辛辣材料煮了一碗粥,最後發現廚房還有花椒和胡椒,便也碾成粉末撒了進去。
味道不用說,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但應該能起到一定作用。
李武讓月環端給張柔甲喝,並且叮囑多蓋幾層被子,然後他自己回到房間,剛進門,薛祿等人就投來目光。
胡長勇問道:“你真給人看病了?”
李武瞪了他一眼:“有意見?”
胡長勇連忙搖頭,但看向李武的眼神卻愈發古怪。
要說李武勇敢,他們都是認可的。
聰明機智的手段,他們也是認可的。
但總不能事事都插手吧,尤其是大夫的本職工作。
薛祿是個老實人,忍不住說道:“李老大,您可別亂治病啊。”
李武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你這話說得真不中聽,要不就到外面站崗去。”
李武冷聲說道。
薛祿立刻閉上了嘴,有些尷尬地嘟囔著:“我先睡會兒。”
李武的目光掃過薛祿,又依次看向胡長勇三人,他們也急忙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李武滿意地笑了。
這群不成器的傢伙。
第二天清晨,他們早早整理好行裝,簡單吃過飯後便往山海關出發,而張叔他們並未碰面,李武猜想他們應該整晚守護著張柔甲,全心都在她的病情上。
這讓李武略感輕鬆。
畢竟他們的離開如此匆忙,多少有點急於脫身的意思。
畢竟醫學博大精深,雖然看起來像是普通風寒,但風寒種類繁多,且許多病症與之症狀相似。
他的藥膳對風寒或許有效,但對於其他病症卻未必。
如果不對症,按照昨晚張柔甲的表現,今天早上恐怕情況會更加糟糕。
一旦真的發生意外,李武內心定會感到愧疚。
途中,李武回頭望向榆關驛站,嘆了口氣,默默祈禱那姑娘能平安無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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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嶺衛清河關
張柔甲沉睡了一整個午前,才緩緩醒來。
她覺得從未睡得這樣安穩,醒來後滿身汗水,似乎所有疲憊、虛弱和不適都被排出體外。
她檢查了一下自身狀態,發現好轉不少,心情頓時愉快起來。
若讓李武知曉,他定會感慨,張柔甲真是福大命好,這確實是風寒,昨晚那種危急狀況,僅僅喝了一碗粥,睡了一覺,便好了大半。
月環徹夜未眠,一直忠誠地守候著張柔甲,見她醒來,趕忙跑去告訴張叔。
張叔同樣一夜未眠,上午曾進屋檢視張柔甲,見她呼吸平穩安詳,這才放下心來。
他原本打算好好感謝李武,並請他再給張柔甲開個藥方,沒想到李武等人已經離開。
不過張叔並不太擔心,因為夜裡派出尋訪醫生的人也帶回了一位鄉下的郎中。
此刻聽見月環說張柔甲已經甦醒,張叔立刻吩咐郎中再去為她診治。
張柔甲也很配合。
郎中診完脈後,笑著說道:“不過是輕微的感冒,不必太過擔心,服下幾副藥便能痊癒。”
此言一出,張叔與月環相視一笑。
隨後,兩人來到外屋,張叔小心翼翼地向郎中建議:“大夫,您是否可以再檢查一下?昨晚情況十分危急,且有一位世代行醫的大夫曾幫忙檢視,說這並非普通的感冒,您看是否再確認一番更為妥當?”
郎中愣了一下,心中本就有幾分不悅,畢竟他雖為鄉野醫生,但面子還是要的。
然而看到張叔遞來的銀錢,即使內心不滿,也不得不接受建議,再次為張柔甲把脈。
這次,郎中格外專注。
然而診斷結束後,依舊認定只是小恙。
郎中開始思索,那位世代行醫的大夫判斷失誤的可能性大嗎?
顯然不大。
他臉色驟變,仔細詢問了張叔一番。
待張叔將李武昨晚所做所說詳述之後,他沉吟片刻,問道:“你是說那位大夫利用自家祖傳的藥膳控制住了病情?”
張叔點頭稱是。
這讓郎中更加困惑,他反覆思考,卻始終無法理清頭緒,最終只能作罷。
但如何解釋呢?說自己不瞭解這種病症?還是詆譭昨晚那位大夫的診斷?
這兩種做法無疑是愚蠢的!
攻擊他人,必然會影響其信譽,誰知道對方會不會更相信昨晚那位大夫的話?
郎中想到此處,突然靈光一閃,計上心頭。
他故意長嘆一聲,感慨道:“看來你們真是運氣不錯,竟遇到了高人啊。”
“高人?”
郎中語氣篤定:“沒錯,正是高人。”
他不願過問昨晚的具體病情,如今他診治的不過是普通感冒。
既然昨晚那位大夫已經明確指出,那他就順著那位大夫的說法繼續下去。
同行之間互相抬舉,既能讓彼此都顯得光彩照人,又能巧妙彌補先前的結論漏洞,何樂而不為?於是郎中繼續說道:
“聽你這麼一描述,並結合我剛才仔細觀察,昨晚的病情的確非同尋常,極其危險。
若非遇到了那位高人,結果恐怕不堪設想。
不過這位高人出身顯赫,一劑祖傳藥膳便穩住了病情,使患者恢復至目前這般狀態,也就是普通的感冒了。
不得不說,這也得益於我多年行醫經驗,見識過諸多疑難雜症,不然換作一般的醫生,肯定難以察覺昨晚的情況。”
張叔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舒緩下來,他思索片刻後,點點頭表示認可。
“沒錯,昨晚的大夫也提到過,只要今天控制住病情,就沒有後顧之憂了,看來你的話很有道理。”
郎中微笑點頭。
在一旁聽聞此話的月環,高興地衝進屋裡,興奮地跟張柔甲聊了起來。
張柔甲聽著聽著,眼神愈發明亮。
“這麼說那位藥商……不對不對,昨天的大夫,是個高手?”
月環連連點頭。
張柔甲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睛彎起得意地說:“看來我張柔甲,真是福大命大啊。”
……
李武一行人進入山海關後稍作休整,並順便打聽察罕的行蹤。
薛祿、胡長勇等人都是可以信賴的。
就如同李武對於朱棣而言是可靠的那樣。
然而李武吩咐眾人搜尋線索時,依舊沒有透露調查的真實目的是為了除掉察罕,甚至連查探者的真實身份也沒說明,只是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
至於刺殺察罕的事,除非李武在行動時需要用到誰,他才會告知,否則他是不會告訴薛祿等人的。
察罕和趙金虎的假身份是由朱棣在北平發現的,基於這一點,李武等人不至於盲目行事。
他們花了兩天時間,透過一些手段,從關口守衛那裡得知察罕等人前往了鐵嶺衛。
李武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了鐵嶺衛的地圖位置,他仔細思考這條資訊的可靠性。
鐵嶺衛可以說是大明邊防要塞之一,緊鄰著阿扎失裡的泰寧衛,而阿扎失裡與察罕的父親納哈出曾屬於同一陣營,都是擁護舊主的勢力。
但納哈出在金山之戰敗於大明後歸降,特別是在也速迭兒篡位弒君之後,更加忠於大明,而阿扎失裡卻始終率領部族對抗大明。
不僅如此,他還拒絕承認也速迭兒為蒙古大汗。
由於頭腦簡單,他在兩次失敗後才憤然投降大明。
大明隨後在白城、齊齊哈爾、興安盟等地設立了泰寧衛、福餘衛、朵顏衛三個衛所,但這三衛與其他衛所有所不同,屬於“屬夷”
性質,它們依然保持各自的部族建制,大明對其控制力有限,主要是利用這些部族抵禦其他蒙古部落。
目前泰寧衛是三衛中最強大的,地位舉足輕重,與其他兩衛關係密切。
這與李武所知的有些差異,他原本認為朵顏衛最為強大,否則為何兀良哈三衛在後世又叫作朵顏三衛?
不過李武並未對此過多糾纏,當下是當下,未來是未來,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何事。
李武輕輕敲擊桌面,阿扎失裡與察罕的關係想必不錯,畢竟察罕的父親和阿扎失裡是同僚。
鐵嶺衛與泰寧衛相鄰,因此察罕前往鐵嶺衛的可能性很大。
到了鐵嶺衛,再去泰寧衛拜訪阿扎失裡?
可能性極大。
但此時察罕的舉動卻值得深思。
阿扎失裡因失烈門和捏怯來的事件對大明的封賞並不熱衷,且與他有怨的也速迭兒已死,新任的蒙古可汗額勒伯克上位,這令阿扎失裡更加猶豫。
據朱棣的情報,阿扎失裡似乎有意參與今年冬天的蒙古部落。
此事變得愈發有趣。
李武嘴角微揚,看來必須先到鐵嶺衛看看了,他隱約覺得一場大戲即將在那裡上演。
那麼,出發。
恰好,在朱棣提供給李武的名單中,駐守清河關的鐵嶺衛千戶正是朱棣的人選。
這一助力正合時宜。
……
遼東自春秋戰國時燕國便在此修築防禦要塞,到了隋唐時期,隨著漢民族從內地遷居至此,遼東漸漸成為漢人的土地。
接著……
輪到大明登場。
這片土地重新歸於漢人統治後,朱元璋透過設立衛所、遷移民眾、調動軍隊等一系列舉措,不僅穩固了邊疆,也讓更多漢人在此紮根繁衍。
只要有漢人,就會有耕種,他們不在乎這片土地過去用於何種用途,只要能開墾,便會嘗試種植糧食。
一旦有了糧食產出,這裡便有了根基,逐漸影響著漁獵民族,讓他們學會靠雙手謀生,而非一味掠奪。
漢民族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他們具有強大的開拓能力,能讓貧瘠之地煥發生機。
經過這些年的開發,遼東如今已呈現出富庶之地的氣象。
自李武等人離開關卡後。
天地廣闊,縱馬馳騁之外,越來越多的耕地映入李武眼簾,既有農田也有軍田,處處洋溢著希望的氣息。
隊伍在路上毫不停留,飛速前行。
起初大家充滿好奇,縱馬賓士時也感到無比暢快,然而數日過去,便有人愁眉苦臉,話也不想多說,每次下馬都恨不得親吻大地。
李武見狀只是笑了笑,並未言語。
顧明瞧見後,立刻笑得合不攏嘴,“這才幾天就覺得累了?想想年前我和老李他們去漠北勘察乃兒不花,連續一個多月都在馬背上度過,每天睜開眼就上馬,有時晚上也只能趴在馬背上休息,可誰也沒喊過一句苦。”
這事薛祿等人大多都聽過,平日裡喝酒時李武他們也常以此自吹自擂。
但以前薛祿他們聽歸聽,對一個月的馬背生活並無直觀感受。
如今親身經歷一番,不禁對李武他們心生敬意。
“現在不過是風吹得緊些,若真的下雪,那才真叫遭罪呢。”
顧明得意地說。
李武見薛祿幾人更加愁眉苦臉,開口道:“別聽他胡說,習慣了就好了,況且這裡離鐵嶺已不遠,到了那裡咱們可以好好休整幾天。”
習慣?
顧明冷冷地瞥了李武一眼,隨即嘴角浮現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習慣”
二字說來容易,實際上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當初李武和張武是如何適應馬背生活的,顧明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只能承受巨大的痛苦。
隨後眾人繼續趕路,經過廣寧衛、衛、瀋陽衛,直奔鐵嶺衛。
越往北走,天氣愈發寒冷,人煙也越來越稀少。
到達鐵嶺衛後,周圍幾乎只剩下駐軍的村落和邊防堡壘,普通百姓極少見到,只有少數大膽的商人往來。
這裡計程車兵比起南方的衛所,顯得更為肅穆沉穩,少了些輕佻之氣。
踏入鐵嶺城後,薛祿幾人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
李武一路未曾減緩速度,所有人都咬牙堅持,顧明對此暗暗點頭。
這才是大明軍人該有的樣子,無論多麼艱難困苦都能承受。
李武領著眾人找到一家客棧,稍作整理後,他見天色尚早,便離開客棧在城內隨意遊蕩。
隨著他在城裡晃悠的時間增加,他對這座邊鎮的瞭解也愈發深入。
這裡才是真正的邊境城鎮啊。
李武清楚地知道大明目前的邊防佈局:從東到西,鐵嶺衛、全寧衛以及宣府這條線直接面對北方的蒙古威脅。
全寧衛的重要性尤其突出,地處後世赤峰市一帶,設立才一年,由指揮使捏怯來率領部下駐守。
然而不久後,失烈門襲擊並殺害了捏怯來,導致部眾四散,被朵顏等部吞併。
這樣的結果讓全寧衛顯得徒勞無功。
全寧衛與鐵嶺衛相似,北邊皆為泰寧衛首領阿扎失裡的領地。
一旦阿扎失裡反叛,便可輕易攻入全寧,佔據高州,繼而南下威脅北平;若選擇固守,則能孤立於遼東。
因此,若阿扎失裡起事,朝廷絕不會坐視不理,出兵在所難免。
李武邊走邊思忖著這些問題。
全寧衛隸屬大寧都司,如今更名為北平行都司,成為寧王的封地。
但那位後世赫赫有名的寧王以及遼東的遼王尚未就藩,或許是因為此地局勢混亂不堪。
想到這裡,李武心中一震。
他似乎感受到朱元璋對子女深沉的關愛,在給予厚望的同時,努力確保他們平安。
這位老者似乎打算先穩固此處局面,再讓兒子們前來鎮守。
呵呵。
這老頭確實有趣,不愧是掌控全域性的,骨子裡帶著幾分鄉土氣息。
不過,李武對此頗有同感。
話說回來,李武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拼盡全力追求前程,不正是為了給家人或後輩留下可傳承之物嗎?
……
當李武回到客棧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長長的商隊,裝載著多少貨物啊!
李武倒抽一口涼氣。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此時已嚴禁與蒙古各部通商,由於與蒙古對立的關係,正對其實施經濟封鎖。
退出中原的蒙古各部對明朝的經濟及物資極為依賴,即便封鎖無法削弱蒙古的實力,也能有效遏制其發展。
這也太冒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