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武看來,冒著風險偷偷運送少量貨物的小商隊或許難以完全禁止,但如此規模龐大的商隊,實在超出了他的預料。
旁邊客棧的掌櫃也在注視著,此刻不禁感慨地嘆了口氣。
李武靈機一動,走上前,笑道:“掌櫃的,您有這麼大的客棧,怎麼還羨慕別人的商隊?”
“嘿,怎能不羨慕,人家一趟賺的錢抵我們十年,誰不眼紅。”
李武笑著說道:“要是您這麼講,那豈不是讓我們這些辛苦勞作的人白乾了?”
掌櫃的嘿嘿一笑,“您別說,您猜猜人家一趟能賺多少?兩邊都撈好處,說出來您肯定不信。”
兩人越聊越投機,不消片刻便熟絡起來。
漸漸地,李武壓低聲音問道:“這事是誰幹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掌故左右看了看,也輕聲回道:“這背後有人撐腰,聽說是張權指揮使。”
“就算是指揮使也不能這般行事,難道就沒人管嗎?”
“我們這種凡人是管不著的。”
掌櫃的說著停了一下,又環顧四周,示意李武靠近些。
等李武湊近,掌櫃的又小聲說道:“再告訴您件事,我聽說這商隊的負責人好像是涼國公府的人。”
說完,掌櫃的衝李武揚揚下巴,李武自然明白掌櫃的意思,就是在問這背景是否足夠顯赫。
李武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轉身看著那支商隊。
這背景確實不小。
話說回來,這遼地,可是藍玉跟著馮勝攻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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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在商隊人群中找到了領頭的管事,他眯著眼觀察了一陣,將對方的模樣印在腦海後移開了視線。
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他又笑了笑,繼續和掌櫃閒聊。
誰知聊著聊著,掌櫃又提起一個熟悉的名號。
掌櫃感慨道:“說到這個,真是可惜了張琪張千戶,他確實是位清廉的好官,一向剛正不阿,整個衛所裡,只有他在認真對付這些商隊,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利用職權……”
說到這裡,掌櫃忽然住口,警惕地瞥了李武一眼,隨後甩甩毛巾,假裝擦拭櫃檯,嘴上還不忘補救:“哎呀,跟您提這些幹嘛,都是聽別人胡說的,別往心裡去,別往心裡去。”
李武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哥,別緊張,您隨便說說,我隨便聽聽,聽過就忘,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算了,沒意思。”
“別啊,我從小就愛聽這些,您不講我豈不是白等了。”
李武上前靠近些,對掌櫃耳語道:“我知道大哥擔憂什麼,你儘管放心,我絕不會洩露半個字。
若你還是不放心,不如讓我先數落指揮使幾句?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掌櫃斜眼瞄著他,見他神色真誠,並非來自衛所之人,斷不會事後找茬,於是問:“真的想聽?”
“那當然!”
李武從懷中取出幾塊碎銀子,換算下來少說也有幾百文,隨手遞給掌櫃,說道:“這樣吧,晚上給我們弄些好菜送過去,您看著辦,只要別太難吃就行。”
掌櫃眼睛一亮,不動聲色地將錢揣進袖中:“那我就告訴你實話。”
“我們鐵嶺衛距離都司既不遠也不近,不過我們守著通往泰寧衛的關口,很多商隊都想借這條路做生意,這可讓那些官員佔盡了便宜。
他們只需裝聾作啞,白花花的銀子就進了腰包,還不用擔責任。
一旦有人追究,他們能直接衝到草原上滅口,不但搶了財物,還可能立功受賞。”
李武瞳孔猛地放大,天啊,這傢伙真是高明!他這輩子雖做過生意,也略知一些門道,但如此既得利益又能升官的手段,他還真是頭一次見。
“那還有誰敢鋌而走險走這條路?”
李武疑惑地問。
“怎麼可能沒人?這世道只有怕窮的,哪有怕賺錢的。”
這話聽著倒也合理。
李武朝客棧外的商隊努了努嘴:“那這些商隊怎麼辦?總不能出了問題就滅口吧?”
掌櫃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隨後,掌櫃開口道:“這些人已經有人撐腰了,他們的後臺是指揮使,不會有事。
你得知道,咱們鐵嶺衛指揮使,在整個都司裡也是個惹不起的角色。”
“張權指揮使該不會和涼國公府有什麼關聯吧?”
李武試探性地問。
掌櫃壓低聲音道:“聽別人提過,好像是涼國公的義子,具體真假咱們不清楚。”
李武點點頭,暗自嘀咕:又是藍玉,這個人果然不容小覷。
掌櫃繼續說道:“簡單說吧,剛才提到的那個張琪千戶,你還記得吧?他平時查商隊查得很嚴,前幾天剛檢查完一批。
可是你看,這個商隊來之前,張琪千戶因為被人舉報受賄,已經被停職在家接受調查了。”
“嘿嘿,這不是明擺著讓人輕鬆過關嘛。”
掌櫃的輕輕點頭:“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兒,不然哪有這般巧合。”
李武回頭望了一眼外面的商隊,忍不住感慨,如今這世道,什麼都玩得出花樣來。
忽然間,李武想起了某件事。
“大哥,我再問問。”
李武愁眉苦臉地道:“你說的那個張琪千戶,可是清河關的那個張琪千戶?”
“咦?你認識?”
掌櫃的驚訝地看向李武。
李武頓時啞口無言,心中一陣失落,這還未出手相助,就已經行不通了嗎?
“你該不會真的認識吧。”
掌櫃的表情愈發疑惑。
“只是略有耳聞,想必你也看得出,我這個人就是愛刨根問底。”
聽罷這話,掌櫃的這才安心地點了點頭。
……
夜晚,李武輾轉難眠,腦海裡思緒紛雜,這是洪武年間啊,明君治下除奸力度不可小覷,可這世間依然存在諸多不公之事。
走私、受賄、滅口、構陷同僚……
越想越深,李武漸漸進入了夢鄉。
然而夢境中,他似乎看到一群商人慘遭鎮守邊疆計程車兵無情。
而旁觀的李武,竟分不清誰對誰錯。
接下來幾天,李武等人在鐵嶺衛休整的同時,順便打探了一些當地情況,晚上開會交流各自收集到的資訊。
漸漸地,李武對這個地方的局勢有了更深的瞭解。
但關於察罕等人的下落,卻毫無頭緒。
李武對此並未感到沮喪或詫異,畢竟鐵嶺衛指揮使張權若真是藍玉義子,那麼察罕在此地行動自如,隱匿身份自然輕而易舉。
又過幾日,見他們無法從鐵嶺獲取更多線索,李武決定前往清河關,希望張琪能提供幫助。
於是眾人不再遲疑,當日即啟程前往清河關。
清河關與泰寧衛相通,到達清河關後,李武讓其他人自由活動,自己獨自去尋找張琪家。
在此之前,李武以為張琪是個嚴肅之人,否則怎會被人稱讚為剛正不阿、鐵面無私。
不曾想,見面之後,李武大感意外。
不過李武簡單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後,張琪便急忙將他引至書房。
其次便是性格。
剛一進入書房,張琪便滿臉堆笑地開始自我吹噓起來:“你來找我,那是找對人了。
方圓百里誰人不知我張琪的大名?有困難或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但凡不是無法解決的難題,我一定幫你辦妥。”
李武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並未作聲。
張琪挑挑眉:“你不相信我的話?”
李武依然保持沉默,其實他很希望能相信張琪,要是他在來的路上沒聽到些關於張琪的傳聞,此時聽了這些話,說不定早就喜形於色了。
可惜他已經聽到了。
而張琪卻渾然不覺。
“你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意思?我要告訴你,清河關可是離不開我的,我每日要處理成百上千件事務。
如果你不是燕王殿下派來的,別說給我泡杯茶的時間,我根本不會搭理你。
你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覺得我很空閒?”
李武終於按捺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出發前,我已經調查清楚了。”
李武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淡,以免被誤解為其他意思,隨後繼續說道:“聽說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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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武話音剛落,房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彷彿一瞬間,除了張琪勉強擠出的笑容,四周再無其他聲音,這種寂靜令人有些難以忍受。
過了許久,張琪才重新開口。
“你到底打聽到了什麼?”
李武稍作思索,決定直言相告:“據說你因一事被閒置在家。”
“哈哈。”
張琪勉強笑了兩聲,然而下一秒,笑容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表情:“看來你並不是個幽默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切入正題吧。”
嗯?
你以為這是開玩笑?
對於李武的驚訝,張琪似乎毫無察覺:“不知道燕王派你來是為了何事?”
好吧。
李武也將之前的不快拋諸腦後,鄭重其事地指向北方,說道:“你也清楚全寧衛的情況,北平行都司絕不能出問題,因此殿下對你對待阿扎失裡的態度非常重視,特命我親自來看看。”
“就為此事?”
張琪皺起眉頭:“這根本不必專門派人前來吧,如果有訊息,我難道不會立刻寫信給殿下?”
“並不是這個意思。”
李武擺了擺頭道:“倘若阿扎失裡謀反,殿下即便無領兵之責,也必會監督大軍出征。
屆時殿下衛隊若無人通曉此地情形,恐有諸多不便。”
“此言有理。”
張琪點頭附和,“不過你有何打算?找我是為了讓我做些什麼?”
“我想請你派遣一位熟識泰寧衛事務之人作嚮導,我欲前往泰寧衛境內探查一番,若有可能,還想前往白城,近距離觀察阿扎失裡。”
張琪略作沉思。
“派人不難,但要接近阿扎失裡卻不易。”
“此事不必急躁,可待良機。”
“如此,我先為你安排妥當。”
張琪點頭,卻又想起一事問道:“你們現下居於何處?我該如何與你們聯絡?”
“暫居於清河關北側的祥雲客棧。”
張琪聽罷,不禁莞爾:“這般甚是不便,況且你此次任務非短時可畢。
不如由我代勞,在我家附近覓得一處宅院,就說你是我舊識,如此往來也免生疑竇。”
李武稍加權衡,亦展顏道:“確是妙計,還望費心。”
張琪擺手笑道:“無妨。”
隨後二人又敘談片刻,待話說完,李武便起身告辭。
李武離去後,張琪望了眼天色,隨即喚來管家交代租院之事,繼而開始思忖為李武一行挑選合適人選。
思索良久,終召來一名心腹。
……
翌日,張琪遣人至客棧告知李武,宅院已租好,鄰近自家,嚮導也選定,讓他們即刻整理行裝搬入新居。
李武等人迅速收拾完畢,隨來人前往新居。
一番整理安置後,已近正午,眾人共進餐食,而後在嚮導引領下離開清河關,踏入泰寧衛轄境。
匆匆半月過去。
李武等人遊歷泰寧衛多地,偶爾回訪張琪,其間泰寧衛諸多要害之處,李武大致銘記於心,只是仍未發現察罕的蹤跡。
甚至在阿扎失裡駐守的白城逗留數日,亦未能探得端倪。
這讓李武心急如焚,不免揣測。
莫非察罕並未抵達鐵嶺衛,也未進入泰寧衛與阿扎失裡相見?
李武心中滿是疑慮,難道真的要讓張琪參與進來嗎?隨即他搖了搖頭。
這個任務絕不能交給張琪,畢竟張權是藍玉的義子,若讓張琪去查察罕的化名,訊息必然會被張權得知,這樣的舉動無異於引火燒身,得不償失。
李武嘆了一口氣,正感到棘手之際,嚮導急匆匆地來找他。”千戶大人傳來訊息,讓我們即刻返回清河關,說是有重要情報需要告知。”
李武振奮精神,迫不及待地詢問詳情,但嚮導也未能提供更多資訊,只催促他們儘快趕回。
眾人立刻整理行裝,朝著清河關疾馳而去。
抵達目的地後,李武將薛祿等人安排妥當,獨自前往張琪家。
剛進門,張琪就爽朗地笑了起來,並且饒有興趣地問李武是否猜到了喜訊。
李武略作思索後猜測:“與阿扎失裡相關?”
張琪笑著點頭,並貼近李武耳邊低聲透露:“正是如此,阿扎失裡的公子即將成親,我可以設法帶你們前去赴宴。
你不是一直想接近了解嗎?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李武頓時來了興致,心想如果察罕真的參加婚禮,或許能捕捉到什麼蛛絲馬跡,即便不能有所發現,這樣的場合通常熱鬧非凡,察罕極有可能現身。
然而就在李武沉浸於計劃時,忽然停頓了一下。”婚禮是在哪一天?”
李武追問。
張琪回答說是臘月初二,李武的表情頓時暗淡下來,“沒什麼,挺好的日子,我先回去準備一下,到時候好順利出發。”
話音未落,李武已緩緩走出門外。
回到住處,他失去了與薛祿等人交流的興趣,默默坐下凝視天際。
時光飛逝,轉眼間臘月初二臨近。
這一天恰巧也是二賢選定的婚期。
尋常百姓習慣年末操辦婚事,一則冬季食物不易變質,二則就算宴席剩餘也便於節慶期間使用,還能節省購置年貨的成本。
李武出門前特意跟張玉清提起了二賢的婚事,交代他們無需等自己,若婚期迫近仍不見人歸,便自行處理,以免親家那邊不悅。
張玉清心裡有些矛盾。
然而,二賢無意中聽到這些話後,滿含淚水闖入房內,堅決搖頭表示不願遵從李武的意思。
一句“長兄如父”
“大哥未歸,我絕不出嫁”
的誓言,令李武既感動又感慨。
李武想起二賢楚楚可憐的模樣,不禁輕嘆。
他其實也不想錯過二賢的婚禮。
總得親自送她出閣,說些叮囑的話,才算是圓滿。
但這樣更改婚期,不僅在外人面前顯得不夠體面,也讓二賢的終身大事多了幾分波折。
冷風拂過,不知是否會下雪。
李武此刻竟有些思念家鄉了。---
時光依舊飛逝。
這一天,在鐵嶺衛指揮使張權的府邸。
“大人,商隊的貨物已繞過清河關,全數進入泰寧衛。”
一名穿著千戶服飾、相貌像一頭肥豬般的人稟報。
“嗯。”
張權輕輕應了一聲,手指輕叩桌面,又沉聲叮囑道:“此事萬不可出半點差錯,因為這次不只是阿扎失裡的貨物,還有額勒伯克的,不然察罕也不會遠道而來親自監督。”
說到此處,張權忽然火冒三丈,一拳砸在桌上。
“該死的,做買賣竟然要如此謹慎,這遼東要是沒有我爹,早就被別人佔去了!前幾年錦衣衛還在盯著,我還讓著張琪幾分,沒想到這傢伙倒越發大膽起來,現在還敢來找茬,真想把他送到陰曹地府去!”
“大人莫要動怒,太子下令皇帝撤銷錦衣衛後,雖然仍有暗探存在,但至今我們已經賺了他們不少銀子。
現在他對我們的交易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他再受幾次損失,自然就會徹底放手,到時大人想做什麼都可以。”
張權點頭表示認同,心中的怒氣也隨之消減幾分,語調一轉問道:“那小子現在還安分嗎?”
“安分得很,一直守著清河關未曾外出。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挺蹊蹺的。”
千戶答道。
張權目光投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