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在認真回憶,指尖不自覺地掐緊了袖口,低聲道:“那日……確實,一碰你,腦子裡那股躁意就像被什麼按住了。”
沈姝趁勢接道:“所以說嘛,我有辦法能讓你舒服點。”
她說著,又往後退了一寸,故作鎮定地補了一句,“但你得明白,這不是因為我,是因為我救了你。你身體記住的是救命時的觸感,所以才認定我為安撫源,若是當時換成別人……也一樣能——”
話還沒說完,褚櫟卻抬起眼眸,直勾勾盯著她,聲音低啞帶笑:“我試過了。”
沈姝心頭一跳:“……什麼?”
褚櫟慢悠悠地補了一句:“觸碰別人,只覺得噁心。後來……就讓人把他們的手全剁了。”
沈姝臉色頓時一白,嗓子像是被什麼卡住,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而褚櫟卻像說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眼底帶著一點懶懶的委屈:“他們都不是你。”
沈姝只覺得荒謬至極。
碰她就能緩解病症?
這簡直比那些窮書生遇狐仙的話本還要離譜。
她暗自腹誹,這位大少爺怕不是看多了市井傳奇,把腦子看壞了。
“褚公子說笑了。”她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民女家中幼弟染了風寒,本就急著趕路回去。那日河邊之事……”她垂下眼睫,做出恭順模樣,“就當從未發生過罷。”
窗外的風突然轉了方向,將案上話本嘩啦啦吹合。
“沈姝。”褚櫟的聲音突然貼著她耳後響起,驚得她手一抖,“你弟弟得的,可是誰都治不好的怪病?”
“不是吧……”
其實弟弟生病都是她胡扯出來的藉口。
褚櫟歪著腦袋,一雙眼睛看起來閃亮的很。
他說:“我可是得了所有大夫都治不好的病。”
沈姝下意識開口:“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話一出口,她整個人都懵了,連忙閉嘴,臉上的血色“唰”地退了一半。
完了。
她怎麼就順嘴說出來了!
哪怕是真的,也不能這麼直接戳破。
自己太不聰明瞭。
褚櫟像是沒聽見她後悔的沉默,反而笑了,聲音輕得像貓舔爪子:“嗯,確實沒關係。”
他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鬢髮,動作溫柔得叫人起雞皮疙瘩。
“可我偏覺得你和我有關。”
沈姝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她也不想再跟他繞來繞去了。
這人看似溫吞懶散,實則每句話都像一根纏繞的絲線,不知不覺就繞上了她的脖子,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低頭掩住眸光,忽然站起身,語氣不卑不亢:“民女想借用一下……方便。”
褚櫟眸色微頓。
門外嬤嬤也聽見了,便立刻推門而入,走進來恭敬行禮:“沈姑娘請隨奴婢來。”
沈姝不著痕跡地後退半步。
她也是害怕這傢伙又要拉住自己,轉身的是那個心驚膽戰。
……
沈姝跟著嬤嬤緩步走出房門,步伐不急不緩,姿態如常,實則心絃繃得緊。
走廊兩側,簷角垂鈴輕晃,風過處叮鈴作響,一陣陣彷彿清脆又催促。
她眸光一動,藉著掀簾的剎那往四周掃去,默默記下了院中小徑、門樓位置,心裡隱隱有了打算。
“姑娘小心腳下。”那嬤嬤態度極為恭敬,卻始終走在她身後半步,既不多言,也不放鬆戒備。
沈姝唇角微斂,垂眸掩下心底波瀾。
她知道,這一路表面帶她方便,實則根本沒打算放她離開半步。
走進偏廳後的小淨室,沈姝藉著洗手淨面的功夫,側耳聽著門外動靜,腦海飛快運轉。
褚櫟的病……
她當真信不得。
可他觸碰她之後情緒平復,又不是裝出來的。
難不成……她真成了什麼“鎮症聖藥”?
荒唐得要命。
沈姝在淨室中待了片刻,整了整衣裳,出來時目光落在門外那位嬤嬤身上。
她自知如今的處境,在宰相府里人生地不熟,道路都不清楚,別說逃了,光是走錯院子,興許就能惹上麻煩。
她向來惜命,絕不幹這種沒勝算的事。
深吸一口氣,沈姝邁步走近那嬤嬤,語氣帶著幾分剋制後的平穩:“嬤嬤,能否通融一二,幫我稟一聲褚公子?我真的是有要事在身,不是故意唐突他。”
她語氣不低不高,客氣有禮,句句在理。
哪知那嬤嬤一聽,竟神情一變,撲通一聲跪下了。
“姑娘!”那嬤嬤年紀不小,身形卻跪得極快,雙手伏地,聲音裡帶著哽咽,“求您了,求您救救我們家少爺吧!”
沈姝整個人怔在原地。
她沒想到這嬤嬤竟直接下跪。
沈姝也因為這一跪驚得退了一步,差點撞到後頭的廊柱。
她手微揚,剛想說點什麼,那嬤嬤卻撲伏在地,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哽咽出聲。
“姑娘,求您了,救救我們家少爺吧!”
沈姝眉心狠狠一跳,頭皮一陣發緊。
她只覺腦袋發脹,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嬤嬤您快起來,我不是什麼大夫,救不了人啊……”
可嬤嬤搖著頭,眼眶都紅了:“不是大夫也沒關係,只要姑娘在,少爺就能安穩地睡下,不再發病,不再做那些噩夢。今日您在的時候,少爺午覺都沒說夢話,午飯也吃得比往常多。”
她低頭拭了把淚,又抬起頭看沈姝,語氣帶了幾分無法掩飾的懇切:“姑娘,您不曉得,少爺這病犯起來能把人嚇死。前幾年還輕些,如今只要不安神、稍有驚擾,就會……就會發瘋似的,連自己都不認得。”
沈姝心裡面直喊哎喲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她又不是藥,那褚櫟就因為摸了她幾下,吃了點飯,睡了個覺,她們竟然就真信了她能“鎮病”?
沈姝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後終於開口:“嬤嬤你們真的誤會了,我並不懂醫,褚少爺能好轉,是因為他這幾日心情寬快了些,飲食睡眠自然也好轉了些。”
她說得誠懇,眼神清澈,語調也放緩了些。
“不是因為我。”她輕輕強調了一句,“我只是碰巧在場而已。若真是我讓他安神,那我豈不是比太醫還神?我也是真的想回家,路上已耽擱許久,家中還有親人等我……請嬤嬤轉告大公子,我不圖報恩,也無意索償,只希望能讓我離開。”
說完,她朝著嬤嬤躬身行了一禮,規矩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