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陵醒來的那一瞬間,空氣像是被悄然扯緊了一根線。
房內的幾位太醫和大夫人皆已戴上防疫面罩,沈姝也被塞了一隻,她站在一側,目光下意識落到床榻上。
湛陵緩緩睜開眼睛,黑髮落在蒼白枕褥間,那雙眼卻出奇地亮。
他先是茫然地眨了下眼,隨後目光準確地落在沈姝身上。
然後,他笑了。
不是那種往常溫潤無害的笑,而是帶著幾分懶散與諷意,眼神明明還帶著病態,卻生出種說不出的凌厲桀驁。
沈姝心口猛地一跳。
這不對。
這完全不像那個一向斯文剋制、謙遜禮貌的湛陵。
“姝姝。”湛陵嗓音低啞,唇角卻勾得愈發上揚,“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虛弱,可那笑意卻莫名讓人發涼。
沈姝被那道目光盯得心頭髮緊,總覺得湛陵看她的神情哪裡不對勁。
不是那種病弱時的迷茫無力,也不是久病初愈的溫和憐意,而是像在打量什麼——一隻好不容易送上門的小獸,下一瞬就能握在掌心。
那張原本清雋溫潤的臉上,如今多了幾分說不清的玩味和冷意,彷彿褪去了往日偽善的皮囊,露出真實鋒芒。
她下意識後退一步。
大夫人察覺了她的異樣,壓低聲音貼著她耳邊囑咐:“等會不論聽見什麼,看見什麼,都不能透出去半分。”
沈姝強撐著點了點頭,指尖卻已經捏緊了袖子。
這時,一位年紀較長的太醫小心走上前,伸出指尖覆上湛陵手腕。
房中安靜得只剩下一點點針線般細微的動靜,太醫蹙著眉,一寸寸地試脈,似乎比想象中還要棘手。
“世子體虛未復,內火尚重……”
他一邊診著脈,一邊開口。
巴拉巴拉一頓,就是說湛陵現在已經重病纏身。
湛陵卻突然冷笑了一聲,沙啞的嗓音帶著譏諷:“什麼庸醫,給老子滾!”
太醫一驚,大夫人臉色一變:“陵兒,你別亂說話。”
可湛陵卻看著沈姝,眼神像是盯住了某個破綻,一字一句地道:“你這老太太一天天的想折騰死我,現在我可不是你那個心肝兒子。”
沈姝聽著湛陵的那句“我可不是你那個心肝兒子”,整個人都怔住了。
……不是湛陵?
但眼前這個人,無論五官、氣息,明明就是他。
可那種像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狠戾和玩世不恭,卻與記憶裡那個溫潤儒雅的世子爺完全對不上。
大夫人臉色慘白,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異樣:“陵兒……你、你別嚇娘。”
她急急想上前拉住湛陵,卻被他一把甩開。
力氣之大,竟讓她一個踉蹌,差點撞倒一旁的藥箱。
湛陵動作緩慢,卻異常穩重地走下床榻。他的身子依舊虛弱,但整個人卻透出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沉冷。
他走到沈姝面前,微微低頭,目光一點點掃過她的臉。
“你是湛丞帶回來的?”
聲音低啞,卻咬字極重。
沈姝心臟一跳,剛想說什麼,卻見他唇角微勾,語氣忽然冷下去,帶著點譏誚:“那個廢物……還真對你勢在必得。”
他靠得更近了一些,骨節分明的指尖輕輕挑起她下巴,語氣卻忽然轉冷:
“可怎麼辦,你也是我的。”
沈姝瞳孔猛地一縮。
臥槽!
他這是瘋了?
她呼吸一緊,強撐著鎮定,眼神卻在微微發顫。
她僵硬地仰頭看著眼前這個俊美卻陌生的“湛陵”,聲音發乾地試探出聲:“世子爺……您、您是在做夢魘嗎?”
她轉頭飛快地向大夫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那一眼帶了真切的不安。
大夫人的臉色比她還難看,原本端莊持重的面孔上滿是驚惶,她狠狠咬了咬牙,終於沉聲開口:“快,把世子爺扶回床上——”
話音未落,門外的小廝已急匆匆衝進來,幾人上前就要將湛陵按回去。
可哪知湛陵卻猛然一抬手,力道狠得驚人,直接將靠近的一個小廝撞翻在地。
“滾開。”
那聲音壓著怒火與煞氣,根本不是病人該有的樣子。
沈姝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再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那雙平日裡帶著溫和笑意的眸子,如今沉得像是一口黑井,毫無溫度,只剩鋒芒。
——這真的是湛陵嗎?!
她的呼吸越發沉重了。
這個人真的不像是她認識的那位世子爺了!
沈姝的眼皮狠狠一跳。
她看著眼前這個俊美病態、卻殺氣凜然的“湛陵”,腦子裡像是突然被一道雷劈中。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這個人雖然長著湛陵的臉,聲音也一樣,但那股子桀驁狠厲的氣息,從未在世子爺身上出現過。
她心跳如鼓,眼前這個人睥睨眾生的模樣,分明就是在看獵物。
她嚥了咽喉嚨,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腦子瘋狂地冒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不會是被奪舍了吧?
又或者,湛陵本來就有……雙重人格?
她背後冒出一身冷汗,試探著緩緩開口:“世子爺……你、你到底是誰?”
那人眼底寒意更盛,聽見她這一句,忽然勾了勾唇,笑容冷得像刀:“怎麼,你看不出來麼?”
沈姝渾身發緊。
是真的不是湛陵了!
湛陵緩緩低頭,額前烏髮垂落,遮住了半邊眼,唇邊卻浮出一抹懶散又陰沉的笑。
他低聲說著:“我也是湛陵啊,是那個喜歡你、看你一眼都會臉紅的湛陵。”
他伸出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勾住沈姝垂落的髮絲,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呢喃,卻又像風裡藏著一把刀。
“只是我不是那個連話都不敢說、只會躲在角落偷偷看的廢物了。”
他的臉太近了。
俊美得幾乎不真實的五官近在咫尺,面板仍舊病態蒼白,卻被那雙發亮的眸子壓出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鋒利氣息。
沈姝幾乎能聽見他呼吸的聲音,帶著薄荷似的寒意——
“你是害怕我了?”他輕笑,聲音帶著點啞,“可你不應該。”
“我從來沒想傷你。”
“我只是想——讓你只看我。”
他說著,指尖輕輕碰了碰沈姝的唇角,像是佔有,又像是確認。
沈姝渾身一震,呼吸都滯了半秒。
現在湛陵的眼睛裡,卻偏偏燃著熾熱的情緒,那種早就潛藏,現在終於釋放的偏執與慾望,就像是壓抑太久的狂風,裹挾著全部心思撲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