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陳永仁緩過神來,訕笑一聲。
“澤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你不用瞞我,從倪家倒臺,再到韓琛這些年的貨被差館打掉,這些事情都和你拖不開關係。
我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會和你說這些話的。
阿仁,我知道你是一個好警察,作為一個矮騾子而言,我本來應該痛恨你這種人才是。
但是我又相當佩服你,一個只在黃竹坑受訓過短短几個月的差人,能夠十年如一日堅守上級交代的任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已經比大多數把忠心義氣掛在嘴上的矮騾子強太多了!”
沉默……
陳永仁此時心中百感交集。
自從他被警校開除,接受臥底任務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讓自己這麼舒心的話。
哪怕說出這些話的,其實是一個和差人站在對立面的矮騾子。
陳永仁沒有選擇繼續隱瞞下去。
“澤哥,你是怎麼知道我差人身份的?”
“我只能告訴你一個原因,你跟著韓琛開了這麼多年工,每次收貨送貨,難免發生火拼。
但你每次火拼,都不會瞄準對方的腦袋去打。
阿仁,真正的差人,開槍不會打頭,這是不是警校教給你們的?”
陳永仁搖了搖頭:“警校並沒有這個規定,我也曾經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後來終於想清楚了。
我之所以不選擇開槍去打人的腦袋,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恢復警員編號,留下一條退路罷了。”
說完陳永仁眼神中充滿了炙熱,他身子前傾,看著蘇漢澤。
開口問道:“澤哥,你告訴我,是不是有辦法幫我恢復警員的身份?”
“當然!”
蘇漢澤點了點頭:“你能不能重新做回警察,其實全憑黃志誠一句話就能搞定。
其實黃志誠前幾天已經來找過我了,看得出來,他是非常想把韓琛的根徹底剷斷。
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黃志誠要的東西,我這裡全部都有。
但是我並不想這麼輕易成全黃志誠。”
“你的意思是?”
“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我不是差人,只不過是一個撈偏門的矮騾子罷了。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就必須要付出點什麼。
我可以保證,幫我這件事,我一定能幫你恢復警員的身份。”
陳永仁眉心緊鎖:“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麼?”
“很簡單,一會我會告訴你具體該怎麼去做。
不過在交代你要去做什麼之前,你首先要記住一件事情。
我和你交代的事情,不要洩露給任何人知道,包括黃志誠!”
面對蘇漢澤的囑咐,陳永仁用力的點了點頭。
十年,整整十年!黃志誠答應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卻一次又一次的失約。
如果有機會讓自己選擇一次的話,他寧肯相信一次面前的這個矮騾子!這場攀談,足足持續了快有一個小時。
直到蘇漢澤買完單,付過小費離開咖啡廳,陳永仁依舊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怔怔望著窗外的夜景出神。
良久之後,他如同下定決心一般,起身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夾克,離開了咖啡廳。
元朗,流浮山海域。
一艘漁船正泊在一處野灣裡,船頭的艙板上,擺起一個生著火的路子。
爐子上架著一口鐵鍋,鍋里正煮著沸騰的冬陰功湯。
“帕善,再拿點蝦醬過來!”
守在爐子旁邊的一個禿頂男子,朝著船艙內喊了一聲。
很快,船艙內有人拿著一瓶蝦醬跑了出來。
禿頭男子接過蝦醬,拿起一雙筷子伸入瓶內,不斷往湯鍋內新增。
最後用筷子在湯鍋內攪拌一下,放進嘴裡嚐了嚐。
不禁愜意地閉上眼睛:“唔,味道真是太好了!”
“查卡,我們還要在船上飄到什麼時候?”
這個名叫帕善的男子遞給查卡一個碗,自己卻並沒有動手撈湯,似乎沒有什麼胃口。
“帕善,不要急,等忠信義那邊辦完事情,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守在船上面了。”
查卡撈起一隻羅松蝦,連殼都懶得剝,便丟進嘴裡大口咀嚼起來。
坐在一旁的帕善不滿的看了查卡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查卡,要不我們把這些貨處理掉算了?琛哥死了,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接手他的生意。
反正我們有泰國的貨源,何必要再去找個靠山,給人家低頭做小?”
“閉嘴帕善!你以為你是誰?
現在港島的警察,到處在查琛哥的貨倉,接手琛哥的生意,你有能力承擔的起這個風險?
又或者是你覺得你鬥得過港島這些走粉的社團?
清醒一點把帕善,不是琛哥帶我們來港島,我們現在還在清萊府,給那些軍閥做送貨的騾子!”
查卡輕蔑地吐出一口被嚼碎的蝦殼,剛才咀嚼的太用力了,被蝦殼扎破了嘴。
咚——
海灣裡響起了石頭入海的聲音,船上的兩人瞬間警覺起來。
但很快二人緊張的情緒便鬆懈了下去。
岸邊有人拿著個手電筒,左三圈右兩圈比劃了一番,正是之前韓琛設定的接貨暗號。
“是誰?”
“查卡哥,是我!”
岸邊響起了陳永仁的聲音。
查卡不禁有些好奇,他們這些兩個泰國佬,在外人看來只不過是韓琛養在身邊,負責去和泰國那邊接線,以及充當翻譯之內的角色。
陳永仁作為韓琛的心腹馬仔之一,是很少和他們打交道的。
這些天韓琛的這些馬仔跑的跑,找下家的找下家,一直沒有人留意到他們兩個阿泰,陳永仁大晚上的來找自己幹嘛?“是仁哥啊,這麼晚來找我們,有什麼事情啊?”
好奇歸好奇,雖然不知道陳永仁是來幹什麼的,但貨並不在他們船上。
查卡也沒有再去多想,站在船頭對著陳永仁喊道。
“方不方便上船說話?”
陳永仁熄滅了手電筒,從海岸上年跳到了泊船海灣的礁石堆中。
“可以,上來吧仁哥!”
把陳永仁拉上船,查卡拍了拍手。
開口道:“仁哥,要不要一起吃點?”
“不用,今天晚上來找你,是想和你聊點事情的。”
陳永仁自己在船頭拿條馬紮,坐到爐子旁邊,摸出支菸點上。
旋即問道:“查卡,你跟琛哥也有三四年了吧?現在琛哥死了,你有什麼打算?是繼續在港島搵食,還是回泰國去?”
查卡只當陳永仁是來招攬自己的,當下笑了笑,答道。
“仁哥,我其實也沒有想好。
不過像我們這種跑線運貨的,沒有琛哥罩著,應該很難有人收留我們吧!”
“這麼謙虛啊查卡,你應該不止替琛哥跟船這麼簡單吧?”
陳永仁一語道破,查卡心頭不由得一驚。
但他還是裝作淡定的樣子。
“仁哥,我不是太懂你的意思。”
“呵呵。”
陳永仁吐出一口悠長的煙霧,笑道:“現在整個油尖旺一代,不管是差佬還是白粉拆家,都在找琛哥留下的貨倉。
你也別緊張,我知道琛哥的貨倉一直是由你來保管。
我要是想吃掉這些貨,今天晚上就不會一個人來見你了!”
一旁的帕善拳頭已經攥緊,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湯鍋。
只等陳永仁一個不注意,就要掀翻湯鍋給陳永仁澆個熱水澡!
查卡注意到了帕善的變化,當即出聲呵斥。
“冷靜點帕善!仁哥是自己人!”
喝退了帕善,查卡的神色也不無凝重起來。
他笑呵呵地看向陳永仁,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堆著一臉笑容問道:“仁哥,你是怎麼知道琛哥的貨倉是我在打理的?我記得琛哥告訴過我,貨倉的事情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怎麼,琛哥能夠信你,他就不能信我了嗎?
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五年前,我在倪家做事的時候,就和琛哥稱兄道弟了。
四月初你們往觀塘送貨,給琛哥發訊息的時候,我就在坐在劇院陪他看粵劇。”
在確認了貨倉的確是由查卡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把持之後,陳永仁也難掩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非常好奇,o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挖不出來的事情,蘇漢澤是怎麼挖出來!在陳永仁佯裝淡定,繼續把戲做下去的時候,查卡的神色反而輕鬆了些許。
“也是,那麼仁哥這次來找我們,是想要把這批貨拿走嘍?”
他語氣看似輕鬆,實則已經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四周的情況。
陳永仁既然來找自己,那就證明他只知道是自己在為韓琛打理貨倉。
而那些貨具體存放在什麼位置,陳永仁是不知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陳永仁知道查卡現在心中已經泛起了殺意,他依舊保持一副淡定的姿態。
抽口煙,望著查卡說道:“我知道琛哥剩下的貨不少,讓你們全部交出來,也是不現實的。
今天晚上我來找你,只想給尖沙咀的這些弟兄要一個交代。
那就是這些貨中間,我讓你們儘快散掉一批。
尖沙咀的這票兄弟跟了琛哥這麼多年,現在琛哥不清不楚的死了,兄弟們跑路的跑路,被差佬抓的被差佬抓,連個安家費都拿不到。
你們在明天下午兩點之前,湊足三千萬給我,剩下的事情我再也不管!”
“真這麼簡單?”
查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韓琛手裡剩下的貨,全部出掉賣個兩三億是綽綽有餘。
他本以為陳永仁會獅子大開口,狠狠在自己手上宰上一筆,正盤算著怎麼和陳永仁討價還價,結果陳永仁居然只要三千萬?陳永仁認真的朝查卡點了點頭,反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不過仁哥,明天下午兩點之前湊三千萬,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下午兩點就下午兩點,現在差佬查的越來越緊,不少兄弟都準備坐船跑路。
再拖下去,只怕到時候就走不了了!”
“那好,我想想辦法!這樣仁哥,你約個地點,到時候我把錢給你送過去。”
查卡不擔心陳永仁在誆自己,他本來就打算把這批貨低價處理給忠信義,用來做找到新靠山的敲門磚的。
如果能用三千萬堵住韓琛那些舊部的嘴,又何樂而不為呢?
到時候就算韓琛的人知道自己把貨全部吃掉了,一方面有忠信義在前面幫他頂著,另一方面他也有理由,錢已經給陳永仁了,有問題找陳永仁去。
陳永仁把指尖快要燃盡的菸頭彈入了海里,隨後從兜裡摸出一張紙條,遞到了查卡的手中。
交代道:“情況特殊,現在我不敢收這麼多現金在手中。
這張紙上寫得這串數字,是我在渣打銀行開的一個賬戶。
到時候把錢打到這個賬戶來就行了,我相信你有辦法!”
查卡接過紙條,狐疑道:“仁哥,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不要現金,到時候賬戶內的資金出了什麼問題,可怪不得我們!”
“把錢打進來就行了,等我收到錢,大家各走各的陽關道!”
陳永仁拍拍查卡的肩膀,對其報以一個微笑。
隨後離開了這艘漁船。
帕善快步走到查卡身邊,盯著陳永仁在黑夜中漸漸消失的背影,開口對查卡問道。
“陳永仁還真是虛偽,明明自己開口要錢,偏偏說要給尖沙咀的弟兄一個交代。
怎麼辦?真的相信他嗎?”
“不相信能怎麼辦?難道做掉他啊!
陳永仁再怎麼說也是琛哥的心腹,他要拿三千萬走,我也有理由去堵尖沙咀那些人的嘴。
反正貨是多是少,只有我們自己清楚,到時候全部算到陳永仁的頭上花了!”
查卡白了身邊的帕善一眼,隨後也沒心情再去吃東西了。
他從口袋裡摸出包煙,分給帕善一支。
二人倚靠在船頭,一支菸抽完之後,查卡才開口道。
“打電話給鯉魚門那邊的兄弟,拉三千萬的貨去尖東!我今晚要去見連浩龍!”
流浮山公路旁邊,一臺灰色的麵包車正停靠在公路旁邊,靜靜等候陳永仁的到來。
陳永仁步行至麵包車旁邊,敲了敲駕駛位的玻璃。
車門開啟了,坐在駕駛室內的,正是蘇漢澤。
“澤哥,搞定了!”
陳永仁如是說道。
蘇漢澤示意陳永仁上車。
“阿仁,等查卡他們把錢打到那個賬戶裡面,你就可以通知黃sir收網了。
順便幫我告訴他,我答應過他的事情已經做到了,叫他以後沒什麼事不要來煩我!”
尖沙咀,連浩龍的住處。
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連浩龍依舊神采奕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聲不發的品嚐著一杯紅酒。
就在兩個小時前,連浩東已經帶著人去動身前往西九龍警署去解決阿汙了。
剛才駱天虹已經打過電話回來,事情進展的還算順利,阿汙已經被人滅口。
除了有幾個馬仔被當場打死在警署裡邊,剩下的兄弟該逃都逃出來了。
連浩龍的臉上不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自港島開埠以來,警與匪之間千奇百怪的故事一直在發生。
但從來沒有哪個像他這麼有種,敢帶著槍直接摸到差人的老巢裡去!
相信現在港島各大媒體,已經在加班加點,譜寫他們忠信義今夜的‘壯舉’了吧。
“阿龍,阿東他們回來了。
今晚的動靜鬧得實在太大,我準備從社團的公賬上支出一筆錢來,安排他們跑路避避風頭。”
素素身穿一襲睡衣,走到了連浩龍的身邊。
連浩龍放下紅酒杯,朝著自己老婆會心一笑,摟住了素素的肩膀。
“老婆,社團的賬目一向都是由你和阿發在打理。
這點小錢,你用不著和我打招呼的。
對了,剛才你不是去歇息了嗎,怎麼又起來了?是不是擔心阿東他們做事不穩重,睡不著啊?”
“不是,我剛才接到韓琛那個手下的電話了。
他說今晚想來尖東這邊見一見你。”
“你是說查卡?”
連浩龍瞬間來了興致:“我不是告訴過他們,叫他們多等兩天嗎?
一個小小的喪澤,他們還擔心我連浩龍搞不定不成?”
“他們不是為喪澤的事情來的啦。”
素素這個老女人,用一種發嗲的聲音向連浩龍述說道。
“查卡他們應該是缺錢了,今天晚上從韓琛的貨倉里拉了一批白粉過來,說是要向你展示一下他們的誠意。
四千萬的貨,他們想從你這裡換三千萬的現錢。”
“展示誠意,他們是在看不起我吧?這個節骨眼上送貨到尖沙咀來,擔心差佬抓不到我的把柄嗎?!”
連浩龍冷哼一聲,但是還是繼續對素素叮囑道。
“既然來都來了,把這批貨全部吃下去。
告訴他們,收了錢,韓琛的貨他們再敢賣給別人,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對了素素,公司賬戶上面的錢還有多少?”
素素被連浩龍這麼一問,臉色稍顯尷尬。
但她趁連浩龍不注意,很快把這些許尷尬掩飾了下去。
平靜地答道:“雖然前段時間損失了三個億,但三千萬還是拿的出來的。
如果你覺得沒有什麼問題的話,我馬上可以把錢給他們匯過去。”
連浩龍微微皺眉。
“怎麼,他們不要現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