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蘇,你用不著抬舉我,其實你應該清楚,機會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靠別人給的。
當年大圈豹在港島接觸過那麼多人,提起和聯勝為什麼單單就記住了你的名字?你這種人,不管在哪個地方,遲早都會出頭的!”
“澤哥你才是抬……抬舉我了。
不過話說回來了,你要挑起和聯勝內……內訌,然後藉機抬火牛出來做傀儡,這個想法實在是有……有點危險啊!”
“你是擔心火牛不肯配合?放心好了,我有辦法讓火牛乖乖合作的。”
快刀斬亂麻,蘇漢澤這次可以說是不計成本,拼了命也要去跟和聯勝這一注了。
為此還連累十三妹被社團逼著交了地盤,他要是沒有提前把後續計劃考慮妥當,那和兩年前那個愣頭愣腦的飛仔還有什麼區別?不過師爺蘇顯然不是在擔心這個問題。
他表情顯得有些為難,但沉思片刻之後,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澤哥,這麼搞,會死很……很多人的!”
覺察到師爺蘇話裡有話,蘇漢澤並未做聲,而是夾著那支快要燃燒到指尖的香菸,做出個請的動作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眼見蘇漢澤有興趣聽自己說下去,師爺蘇才放下心來,開始娓娓道來。
“大約在我剛……剛獲得律師證的時候,那個年代,大陸就開始宣佈對外引資開放了。
但當……當時形勢不明瞭,很多人對大陸前景不是很看好,連帶……港島當年的地價,都是暴跌的。
所以……在那個年頭,大陸那邊可以說是費勁心思,拉攏世界各地的資金流入內地。
但……但後來鬼佬向大陸低頭了,港島不少有遠見的闊佬,開始踏足內地做生意。
這不做不要緊,一做發現大……大陸那邊,簡直是遍地是黃金!”
也許是說累了,師爺蘇擰開自己擺在桌上的半瓶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一口。
隨後指著這瓶礦泉水道:“這樣一瓶水,成本合計不到五毛錢。
從鵬城灣那邊過一道海,身……身價足足要飆升四五倍!大家都知道大陸好賺錢,所以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大……大陸那邊的投資手續,審查的也越來越嚴格。
澤……澤哥,你想去大陸投資,沒有大圈豹的認可,只怕你去鵬城街頭擺攤,賣……賣份魚蛋面都不夠資格啊!”
“說下去!”
“澤哥,新記是第一家獲得去大陸進行投資的港島社團,他……他們向家擺出的姿態你也看到了!
我怕和聯勝的事情鬧得太大,大圈豹到……到時候會……”
“你是覺得到時候我會被當成一顆拋棄的棄子?落個兩頭不討好?”
蘇漢澤把師爺蘇沒敢說出來的話補充了出來,師爺蘇緊張的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的靠山,從來不是之前在港島被他施以小恩小惠的大圈豹。
大圈豹永遠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靠山,只有抱緊蘇漢澤這條大腿,才有他師爺蘇撥開雲霧見天日的那天!
蘇漢澤忽然笑出了聲。
他把手中的菸頭丟在地上踏滅,隨後開口說道。
“師爺蘇,我問你,你還記得三十年前,名頭響徹油尖旺地區的陳泰嗎?”
“聽……聽說過這個名字,好像他以前是和合圖的猛將。
一個人罩著港九地區三大碼頭,當年威風得不得了!”
“後來他哪去了,你知道嗎?”
“那我就不……不太清楚了。”
“我再問你,現在躺在佐敦靈堂上的鄧威,等他在寶福山入土,再過個一兩年,你還會不會覺得他當年坐鎮和聯勝話事人的時候,四大探長親自來賀的風光?!”
“澤哥,四大……探長死的死,逃的逃,他們的風……風光都沒幾個人記得了,你不提起,我都不知道鄧伯當年這麼巴閉過……”
“那就對了,時間久了,沒有人會關注到你現在做過什麼!你應該清楚,哪怕是一個剛出來混的古惑仔,都敢去同巡街的差佬頂上幾句!港島幾十萬的古惑仔,從來不是靠開口說話就能感化的!
有些人感化不了,我就把他們給火化了!師爺蘇,你不能搞清楚我這句話的意思,那你真應該繼續去當好你的律師!”
師爺蘇連連點頭稱是,他把手中的礦泉水一口飲盡,隨後平緩了下心態。
對蘇漢澤說道:“澤哥,我唯一能賣弄的,就是我的腦子了!
剛才的話只是我顧慮所在,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不知道緣何,越是緊張,師爺蘇說話反而越利索。
他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麼,也許肥鄧的死,當真和麵前這個笑起來叫人如沐春風的年輕人脫不開干係。
“我知道,但是我要提醒你,我需要一個頭腦精明,替我出謀劃策的軍師。
我也可以保證,跟了我,總有你榮華富貴的一天。
但是我這個人可能比較武斷,我不喜歡別人質疑我拍板的決策。
你既然肯跟我,那對我交代的事情,就要無條件的去遵循,明白嗎?”
由於此前和師爺蘇並不熟,蘇漢澤並沒有選擇把話說得太客氣。
自己這邊條條框框的規矩不和師爺蘇講清楚,難保日後師爺蘇不會自作聰明,曲解自己的意思。
師爺蘇當然是個聰明人,他旋即換上一臉篤定之色。
鄭重點頭道:“澤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搞……搞定火牛。”
“火牛的事情先不急著談,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得在深水涉站穩腳跟。
誰都知道我蘇漢澤兩年前在深水涉,只不過是個沙膽的收數佬。
現在雖然是個名義上的揸fit人,但深水涉這些人,未必就真的肯服我!
對了,一會你以我的名義發話下去,深水涉各個檔口,凡是夠資格帶小弟的大佬,明天上午十點,全部來這間士多店開會!”
說完蘇漢澤回首望向了那處收錢的櫃檯。
櫃檯旁邊,擺放著一張漆皮皸裂的木桌,現在是用來存放零錢的。
兩年前,自己在這裡開工的時候,這張木桌的抽屜裡頭,滿滿當當放著的都是各種砍人的刀具……
石峽尾的一處大排檔裡邊,和聯勝的黑狗正和兩個個小弟圍坐在一張圓桌旁邊。
桌上擺著幾個吃剩下的小炒,一盆還在咕嘟嘟冒著熱氣的打邊爐。
地上橫七豎八丟落不少啤酒瓶,黑狗穿著一條休閒短褲,左腳踏在自己坐著的椅子上。
一手拿著啤酒,一手扣著掉皮的腳丫,看樣子是酒勁上頭了,正肆無忌憚的和兩個小弟吹噓自己這些年出來混的種種‘光輝’事蹟。
吹噓到興起的時候,一手脫掉自己的背心,露出了滿背張牙舞爪的紋身。
其正胸口,還紋著一個誇張的‘義’字。
這副形象,很是切合底層那種張牙舞爪的古惑仔。
正當黑狗吹水吹得興起的時候,石峽尾的波仔帶著兩個同伴,悻悻走進這家大排檔。
二話沒說,三人徑直便走到黑狗的桌前。
隨後波仔從一個黑色帆布挎包裡,取出了一沓紮好的零錢,畢恭畢敬的遞到了黑狗跟前。
“大佬,這是在band.3,還有屋邨一代收的保護費。
還有,荔景那邊有幾個學生仔最近輟學了,他們說想過來跟大佬你。”
黑狗放落手中的啤酒瓶,瞥了波仔一眼。
隨後抓起桌上的這沓鈔票數了起來。
等把這沓零散鈔票數完,黑狗臉上頓露不悅之色。
“三千五百蚊,還有一千蚊哪去了?”
波仔連忙答道:“大佬,屋邨那邊的陳伯,還有賣魚的趙阿四,他們一個月初痛風沒開張,一個家裡老人做壽辦了酒。
我看都是街坊鄰居的,就先寬限他們幾天。
他們答應我,這個月的茶水費,一定和下個月一起交足!”
黑狗沒好氣的冷哼一聲:“波仔,拿大佬的茶水費去給你做順水人情,誰教你的啊?”
波仔連忙把頭埋低,哪裡還有半分跋扈的模樣。
“不敢大佬!我只是覺得,畢竟我還要在屋邨生活,不好意思把……”
“不好意思什麼?你壞了我的規矩就好意思了?!”
黑狗猛地一拍桌板,嚇得波仔一個哆嗦。
隨後黑狗把踏在椅子上的腳放了下來,套進人字拖裡。
換上一副和煦的面孔,笑道:“波仔,不是大佬在為難你。
你出來混呢,一定要夠狠!要讓別人怕你!
你不是一直想出頭嗎,街坊鄰居算什麼?等你做了大佬你就懂了。
今天他們敢拖欠你的茶水費,明天他們就敢蹬鼻子上臉!
給你幾處這樣小小的地盤都打點不好,將來怎麼出來帶小弟?”
“大佬教訓的是!”
“不是在教訓你,我再多給你一天的時間。
回去告訴陳勇還有趙阿四,要是小小的五百蚊茶水費他們都交不起,以後就不要讓我看到他們在屋邨做買賣了!
你要是連少少一千蚊都收不回來,以後出門就別說你是跟我黑狗混的!”
波仔瞬間急了,他一個少不更事的古惑仔,年輕氣盛,藉著和聯勝的名頭,不知道在深水涉一代得罪了多少人。
現在黑狗要是放話出去不罩著他了,只怕以後深水涉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大佬,我一定記住你的教誨,你放心,明天我一定把錢收回來!”
“聽話就好,大佬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
沒什麼事情就回去,明天記得把錢給我送過來!”
在新收的幾個小弟面前立完威,黑狗當即隨意的擺擺手,示意波仔不要打擾他吹水的興致。
波仔撓了撓錚亮的腦門,卻沒有按照黑狗的吩咐離開。
反而是湊近了黑狗兩步,有些難為情道。
“大佬,今天我在大窩坪,見到了我們深水涉的新揸fit人了!”
黑狗臉色一沉,臉上的笑意隨即消散。
“你見到喪澤了?”
“沒錯,他說大佬要是有空,抽時間去他那邊坐坐。
大佬,你該是要發達了,喪澤哥現在名頭很響的,他有意照顧你,到時候希望大佬也帶我們多去見見世面。”
黑狗臉色當即黑了下來,陪同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兩個心腹馬仔,臉色也變得怪異起來。
就在黑狗快要發作的時候,同桌的一個大隻佬連忙起身,對著波仔喊道。
“行了,沒什麼事情就趕緊回去吧!”
波仔也注意到了自己大佬臉色有些不對勁,當下明白同桌的這個大隻佬是在替自己解圍。
當下轉身就想要開溜,卻被黑狗叫住了。
“慢著,誰允許你走了?”
“大……大佬,還有什麼事情嗎?”
波仔頓時僵住了,他拖著沉重的腳步,麻木轉身,卻看到黑狗在向自己招手。
不敢違背黑狗的意思,波仔只得硬著頭皮湊到黑狗跟前。
黑狗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繼續招手示意波仔把頭低下了。
瞬間波仔意識到了什麼,臉上表情僵住,幾乎快哭了出來。
“冇啊大佬,冇啊!”
“聽話,把眼睛閉上!!”
隨著黑狗一聲怒吼,波仔幾乎是潛意識的把頭低了下來。
隨後黑狗操起桌上的一個酒瓶,用力就朝波仔錚亮的腦門上砸去!
“冚家鏟,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理個錚亮的光頭,就夠巴閉,夠威風啊?!我告訴你,你這種髮型,天生就是欠打的樣!是個人看眼你的腦袋,都在想這麼溜圓的腦殼,被打爛了是個什麼體驗!你知唔知啊撲街!”
一道黑褐色的血液,頓時順著波仔的天靈蓋上流淌下來,滴落在地面上。
即便此時的波仔已經被嚇得聲如篩糠,卻依舊保持彎腰埋低身子的姿態,不敢吭聲。
眼見黑狗還要去拿第二個啤酒瓶,剛才提波仔說話的大隻佬趕緊起身攔住。
“餵狗哥,差不多得了。
年輕人不懂事,說錯話也是無心之失嘛。”
黑狗狠狠地甩開大隻佬拉著自己的手,這個啤酒瓶還是不偏不倚砸在波仔的頭上。
玻璃渣子碎裂一地,此時波仔已經感覺到腦子一片眩暈。
“行了,把頭抬起來!”
得到黑狗的吩咐,波仔抽噎一聲,站直身子,任由血汙滿臉,卻不敢去擦拭一下。
黑狗卻伸出自己的左手,朝波仔喊道。
“看著我!”
“好,大佬!”
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的波仔,透過鮮血糊住的眼眶,看到黑狗指著自己左手的那截斷指。
“承蒙你的喪澤哥照顧,我這條手指,就是在四年前被他砍掉的!
看你平時蝦蝦霸霸的,跟我了快一年了,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嗎?!”
“對不起大佬,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徹底慌了神的波仔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眼淚跟隨鮮血,一起從臉上掉落下來。
“那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
“知道就好,自己去上藥吧!”
“多謝大佬!”
直到黑狗發了話,波仔才敢拂去眼眶上的血汙,不敢在此地多留一秒,匆促跑開了。
而連同黑狗在內的一桌三個人,此刻再沒有吹水吃飯的心情。
尤其是黑狗的兩個心腹馬仔,個個低頭不語,剛才那個攔著黑狗的大隻佬,甚至還抽起了悶煙。
最後還是黑狗出聲打破了沉默。
“我屌他老母的,他蘇漢澤現在真的是巴閉了!
兩年前像條狗一樣跑路去了荷蘭,也不知道走了哪門子的狗屎運,讓他大姐嫁了個巴閉到不得了的韓賓。
現在樂少不知道發什麼癲,又把他請回和聯勝,做個屌揸fit人,我們這群人還要被他踩頭!”
“黑狗哥,要不你還是去見喪澤一面吧!
兩年前我們就鬥不過他,現在他做了深水涉的揸fit人,我們更是得罪不起他的!”
“放他媽的屁!喪澤一邊把尖沙咀的地盤交給大d打理,一邊又接受樂少的招攬。
他到底站那邊我們還不清楚呢,現在和他去示好,哪天大d和樂少真的打起來了,他站錯邊了,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黑狗罵罵咧咧的吐槽完畢,隨後又惡狠狠地看向自己兩個馬仔。
繼續說道:“總之深水涉的揸fit人誰做都可以,我就是不想看到他喪澤澤上位!
其他檔口的大佬不主動和喪澤靠攏,我們也依舊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黑狗哥,當真不賣他這個面子?”
“賣他面子?我巴不得他死啊你知不知道?!”
翌日上午,蘇漢澤一直在士多店守到了早上十點。
如自己所料,自己昨晚交代師爺蘇去替他搵那些檔口的大佬,早上十點開會,直到九點五十五了,都沒有一個人趕過來。
好不容易等到十點出頭,士多店外頭才開來一臺灰色的豐田車。
車上走下一個方面闊耳的平頭男子。
蘇漢澤認得這個人,這人名叫左立東,綽號拳頭東,早年在旺角打地下黑拳出身,當年和自己一同在龍根的財務公司做事。
由於一起共事過,當年兩人也算是點頭之交。
蘇漢澤萬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深水涉堂口居然還有人肯賣自己這個面子。
看來社團之中,也不是個個都無利不起早,不乏有重情重義的人物。
“喪澤,不好意思,來遲了!”
拳頭東下了車,便快步走進士多店,抱歉的朝蘇漢澤笑了笑。
蘇漢澤報以一個真誠的笑容,答道:“沒關係,現在深水涉這邊,都當我是個笑話。
你肯給我這個面子,按時過來見我,我已經非常感激了。”
拳頭東不由得面露尷尬之色。
擺手道:“你別說了,其實今天我起了個大早,一直到半個小時之前,才打定主意過來見你的。
我和你說句心裡話,現在外邊都在傳阿公的死和你脫不開干係,阿樂和大d開打在即,不管哪方佔到便宜,到時候你都要被人收拾,深水涉沒有哪個人肯來見你的!”
“那你為什麼來了?”
“我當然要來,就算哪天你被人開刀,我也有正當理由!
當年在觀塘收泰國牛那筆數,如果不是你,我早被人砍死了!
就憑這個救命的恩情,誰也沒道理找我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