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興慶府,興州城。
城下兵馬,騎兵萬餘,步卒不滿三萬,民夫輔兵三萬,車駕綿延數里。
還多出六七萬匹馬……
一車一車來,在倒,把那人頭倒在城外空地之處,兩萬多個人頭,堆在一起……
然後開始用車駕圍城營寨,埋鍋造飯。
軍漢輔兵民夫,吃完飯食,開始圍城,不免還是挖那壕溝。
西夏狹長的兩百來裡地,六座城,已然被圍了四座。
其他的都不重要,這座興州城,就是皇城所在,蘇武謀的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兵馬懟到這座城池面前來。
城頭之上,一片躁動不安,那上城下城的人,多如牛毛,一波一波的人來看……
按照慣例,蘇武依舊親自打馬繞城而奔,這興州城池,可不算小,至少居住了十來萬人,夯土城牆,也並不包城磚。
蘇武看得認真,他知道,大事要成了,一步之遙。
圍城之壕溝,還待再挖挖,蘇武也在等,等那城中,是不是會有使節出來,如此,全個體面。
當然,蘇武也知道,大機率不會有這種體面,李乾順不是怯懦之輩,党項人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榮譽榮耀心氣,著實也不低。
一個國家與民族,對於投降的態度,一定來自先輩榮光的多寡,來自這個國家與民族骨子裡的教育與文化,還來自領導者的心性。
党項,顯然不是那等輕易投降的民族,李乾順,更不是趙佶之輩。
這城池還是要打,輔兵民夫車駕,還得往各處去,從种師道、种師中、辛興宗那裡多運一些攻城器械來。
真到這時候,蘇武反而不那麼急了,這是座大城,裡面住的大多是高門貴胄官員……其次就是為這些官員服務的人……
這座城池,但凡準備妥當,打下來就不會很難。
也是一個道理,大城池,反而好打。
但還要加人手,從其他三路,各再抽調一萬人來,如此,六萬戰兵,三面圍攻……
蘇武慢慢謀劃著,便也看得到那些挖掘壕溝之人,一個個幹勁十足,幹得是熱火朝天,乃至還有說有笑……
但凡蘇武路過,所有人都會停一下手中的動作,躬身一禮而來,拜見之聲,那是此起彼伏。
乃至遠處,也是歡呼不斷,四處在喊,相公,蘇帥!
喊得聲勢極大。
顯然,軍心正盛,便是所有人都在期待,期待著蘇武帶著他們打破興州城,徹底把西夏這個數代仇敵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去。
也好似幾日前的歡呼,此時才來。
蘇武馬步越走越慢,他也享受這一刻,不僅僅是享受這一刻的成就感與榮譽,更也是在感受一種氣氛。
蘇武需要底氣,越多越好。
便也是蘇武在擔憂,擔憂許多事,也是有些事太大,真要做之前,不免忐忑,越是臨近,越是忐忑。
所以,蘇武要聽這些拜見與呼喊,多聽一些,聽著聽著,心中好似慢慢平靜不少……
回到中軍,蘇武屏退左右,提筆來,一封信,寫給太原王稟!
三件事,第一件事,燕雲之事,萬萬不要插手,不論是誰的命令來,樞密院的,朝廷的,河東河北兩路宣撫使譚稹的……
都不要帶兵入燕雲或者河北,此大計也,事關大局之勝負。
第二件事,管控河東一路所有州府之錢糧,每個州府縣,都派軍漢進駐,不可讓任何人調走一錢一糧,時局有變,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勝負關鍵所在,河東大小文官,一應不必理會,不從者,一應擒拿羈押!第三件事,聚兵,聚太原一府,所有能聚之兵,把整個河東所有能運送的錢糧,都往太原城去聚。
大軍聚在太原隨時等候軍令而動!
家國危難之際,唯有行特別之法,希望王總管以大局為重,以家國社稷為重,定要做好這三件事。
最後,告訴王稟,許二十天,許一個月,蘇武會帶大軍來打大同,下大同,入燕雲,再進燕京,重新掌管燕山一線,擋住女真退路,此大局之謀,萬萬不可有誤!再加一些語重心長之語,慢慢寫就,印鑑簽押其上,火漆封好。
蘇武走到大帳之外,深深吸一口氣來,呼喊:“來人,速將此信,送到太原兵馬總管王稟將軍親手!”
自有軍漢來接,接了就走,一彪騎士飛奔而去。
蘇武看著騎士遠去的背影,他在算,其實寫信前就算好了,這封信到王稟手上的時候,必是河北一團亂麻之時,正也是王稟不知如何是好之時……
如此,給王稟一個主心骨去。
只問這大宋之天下,何人之忠與義,能比蘇武?何人之兵事水平,能比蘇武?大軍去大同,十幾萬戰兵,數萬輔兵,十餘萬匹馬,若是在太原的王稟不準備好,那此去,只怕真要斷糧。
西北是擠不出一顆糧食了,京東遠水解不了近渴,唯有河東王稟,可以解決這件事。
且,河東還有關勝郝思文之輩,信中蘇武也有提及,讓王稟與關勝郝思文二人先說項一番,可以把蘇武的信件給二人看,若二人願意一同聽令,再好不過。
若是二人心有疑惑,可奪權處置,軍漢之輩,但有不服,以蘇武書信示人,文官之輩,也是如此,不從者,皆擒拿羈押。
書信遠去,蘇武心中卻更是翻江倒海,終於真的開始做了……
便是站在大帳門口,再看看各處軍漢們投來的目光與笑容,心中自又安定不少。
燕雲!
燕京變換大王旗,城內百姓們,似也有些麻木,前日還是大遼,昨日就是大宋,轉眼又是大金。
女真人入了城,開始封存府庫,查抄戶籍,開始佈置城防……
完顏阿骨打之弟,大金勃極烈,完顏斜也入城掌管大局。
雄州城下,完顏宗望等來了燕京城裡的訊息,自是大喜非常,正在左右與弟弟們說:“如何,我說如何?張覺當真一死,舊遼之人立馬人心惶惶,那郭藥師,竟是當場投獻,倒是省了不少力氣,如此,燕雲在手,倒是也不必擄掠燕雲了,以宋人這般軍事,這燕雲,他們是再也不可能奪得回去了!”
完顏宗翰笑得開懷不已:“兄長之意,是這燕雲,往後都是咱大金的了?”
宗望點頭來,不看兄弟們了,而是去看帳下諸多軍將,一語來:“到時候啊,你們都分個地盤,分個官職,領個州府城池!”
在座軍將,哪個不是喜出望外?山林而出,兜兜轉轉,為的就是這一刻,功成名就,過上好日子。
什麼是好日子呢?
遼人昔日過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也是在座女真人能看到的最好的日子,在城池大宅子裡住著,萬事有人伺候,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生兒育女,代代傳承,百姓們努力幹活,自就是為了來供養他們……
眼看著,這日子就要來了。
完顏宗望卻是忽然面色一正:“但眼前啊,且看功勞,功勞還當取,雄州城就在眼前,河北就在眼前,那裡,遍地是黃金,到處是美貌的女子,奴隸更是數不勝數,要想子孫萬代,就當再奮勇一番!”
軍帳之內,哪個不是立身站起捂胸躬身?眾人高呼:“攻城,攻城!”
完顏宗望微微點頭,威嚴在身:“明日大早,吃罷飯食,克下雄州!”
“得令!”眾人齊齊一聲,連那耶律餘睹,都好似渾身充滿了力氣。
大早,埋鍋造飯,吃罷,號角鼓聲就起。
譚稹急急忙忙到得城頭之上,左右去看,看到的自然就是金軍正在排兵佈陣!
譚稹立時面色煞白,口中話語不斷:“這般是為何啊?這這……張覺不是已經交出去了嗎?這是為何啊?”
這是為何?
誰知道呢?
譚稹扶著城垛,一時好似渾身無力一般,這可如何是好?
這這……
譚稹轉頭去,幾步走去,又扶女牆,再快幾步去,是那城池階梯,他沒有話語,只管走,左右一彪親衛,跟著在走。
走去哪裡?自是尋來馬匹。
快走快走,這雄州萬萬是守不住的……
這回該往哪裡去?哪裡有兵?
河間府,快往河間府去。
上馬再奔,開了城門就出,那開著他們出城門的守門士卒,呆呆愣愣看著,看著一彪騎士飛奔出城去。
出了城,譚稹心中豈能不想?怎麼辦?怎麼辦?快快再調集人馬來,哪裡有人馬?
河東,河東有人馬,京東也有,京畿也有……
京畿,京畿不行,前線之事,東京暫時還不知真切,若是往京畿調兵,怕是東京立馬就知了。
但……無有樞密院令,何以又能調動京東與河東之兵?只是一旦把這些事徹頭徹尾報到東京,那如何吃罪得起?譚稹心中,不知多少複雜、不安、忐忑、猶豫。
卻是瞞,又瞞得幾日?他在雄州的時候,還能掌控一些,此時已然出了雄州,乃至雄州馬上就要陷落。
河北州府官員無數,誰還會替他瞞?看來只有趕緊報到東京了,自己分說,還有話可說,讓人家來說,那就徹底無話可說了。
有話可說,該怎麼說?女真早就包藏禍心,準備多時,趁虛而入,背盟偷襲,臣失察之罪也,這是其一。
嗯……舊遼之人,並不歸心,那降金的耶律餘睹,本是舊遼高官,一呼百應,燕雲之內,從者如雲,處處烽煙四起,大小部曲,不知多少臨陣倒戈。
臣無能之罪也,這是其二……
這般好,那接著說……臣譚稹,倉促起河北二十萬應對,不想河北軍備廢弛,諸部羸弱,女真五萬之騎,數十萬馬,並十數萬步卒,兇悍非常,左右鑿陣,臣率部奮死抵擋,大戰一天一夜,最終潰敗……
雄州,雄州空虛……對對對,空虛,隨之而落,女真之騎,已入河北!
臣譚稹,欲在河間府殉國……嗯……欲在河間府死守待援,待河東、京畿、京東之兵來援,若是不成,臣欲在大名府殉國。
臣失戰之罪也,這是其三。
臣無顏,百死!陛下保重!就這般說……
譚稹想定,陡然心下一鬆……
倒也不知王安中那廝人在何處,燕京城……燕京孤城許已經陷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