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在看著蘇武,等著蘇武來說那心中擔憂之事。
蘇武終於慢慢開口:“諸位,樞密院的軍令來了,聖旨也來了一份,皆是讓我等速速帶兵往河北京畿去援,但我心中所謀,河北京畿,只待咱們到了,只怕女真早已走脫了去,自古北方蠻夷之輩南下,無不是為了劫掠,此番女真亦然,只怕歸去之時,那是金銀滿車,男女遍野,糧草牲畜之物更是數不勝數,若是這般教女真安然歸去……來日……”
蘇武頓了頓,左右去看眾人,再說:“來日,來日女真兵馬之強,便是不敢想象……”
眾人聞言,皆在皺眉,一想,從古至今,有那匈奴圍了白登山,有那突厥到了長安城,往近了說,所謂契丹人打草谷之事也並不久遠……
种師道聞言,已然皺眉,他豈能聽不出蘇武之意?這是不往河北京畿去的意思……
那這……
就聽蘇武繼續來說:“錢財糧草之物,倒也罷了,那男男女女皆是我等同胞,被擄掠而去,到得關外之地,世代為奴……”
种師道眉頭更皺,他篤定蘇武是不準備奉旨得令往河北京畿去援了,這是要做什麼?抗旨不遵?
种師道一語來:“蘇帥三思啊……”
蘇武看了看种師道,還是要說:“所以,要想真正為國為民為社稷,這京畿河北,去也無益,朝堂諸公不知不懂,諸位皆是懂得,也說漢唐,真有蠻夷入寇來劫掠,那是前方在截後方去堵,而今,前方自有諸般城池,還有京畿大軍,更還有黃河天塹,咱們在何處?咱們自該去堵截才是,如此,才能救回同胞,挽回錢糧,諸位以為如何?”
這一語說下,滿場已然無言,目瞪口呆者有之,滿心憂愁者有之,倒吸涼氣之聲更有之……
蘇武一時也不言了,只管左右去看……
蘇武心中不免也想,這大宋的軍將,還是被馴化得太好……
武松自來說話:“哥哥往哪去,我等京東軍漢,自就往哪去,哥哥謀劃,自是錯不了!”
魯達也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林沖卻是在罵:“京中那些相公,懂得什麼兵事?若是咱家相公在京中,樞密院裡定不會出這般軍令來!”
還是京東軍漢對於朝廷這個組織,更多幾分輕慢。
卻聽劉正彥一語來:“我看,是那朝堂相公們怕死而已,所以才出如此軍令來,急召咱們入河北京畿去!”
聽得劉正彥此語,姚平仲一語來:“那些朝堂相公們,幾個見過戰陣,只怕早已慌了神魂,他們想的是趕走女真就可以了,何曾真想過那些被擄掠而去的百姓?”
种師道左右一看,事情好似有些不對,他便一語來:“你們可當真想想,抗旨不遵是多大的罪責!”
种師道說這話,也是商量的語氣,他也知道,這件事大家都在商量,更也知道,蘇武當真要振臂一揮的時候,只怕大多數人真要隨著蘇武去抗旨,种師道是老成持重的長輩,他得把這件事的後果讓大家認真再想想。
抗旨不遵,這一語來,眾人自又有幾分沉默。
連武松都沉默了一二,他倒不是怕自己什麼,他看向了蘇武,他是怕自家哥哥前程出問題……
只看蘇武鏗鏘一語:“為國為民為社稷,自是我蘇武一人抗旨不遵,爾等皆為我脅迫,乃至為我哄騙,如此而已!”
只管是蘇武這麼一說,劉正彥立馬站起來:“蘇帥這是哪裡話?咱大宋,論兵事,蘇帥第一,別無二人,蘇帥所謀,自是勝卻京中所有人,他們那些日日殿堂坐班之輩,懂個甚鳥?便是姚總管之語,他們就是怕死罷了,惶恐不安,還真當女真打得進東京去?京畿禁軍,二三十萬之多,即便再不堪戰,站在高牆之上就是,女真又不會飛!只待我等堵截了女真去路,救百姓於水火,百姓豈能不思朝廷之恩?蘇帥之功勞,那便是世人皆知,還有什麼罪責可言?”
武松聽來,覺得在理:“是啊,這般,還有什麼罪責可言?若是這般還要論哥哥之罪,那天下人都不答應!”
林沖點點頭來:“相公苦心,將來世人皆知,公道自在人心!”
只管這幾人來去言語,种師道再看眾人面色,好似當真不少人面色舒緩起來,有了幾分激動……
种師道不免還來一語:“唉……話語雖是這麼說,爾等年歲有長有幼,有多讀過幾本書的,也有平常少讀書的,自古以來,皇家天家,許也擔憂外敵,不免也還擔憂……諸位啊,若是蘇帥當真在此大手一招,爾等十數萬精銳之兵皆隨他抗旨而去,功勞大小且不論,只問,東京之中,何人還敢安睡?蘇帥來日,以何自處?說的是歷朝歷代之事,說的也是不遠之前狄青狄樞密之事也,豈不聞昔日,京中傳什麼?”
傳什麼?眾人對於幾十年前之事,有知有不知,有知詳細,也有一知半解。
种師中倒是想起來了,一語說來:“昔日京中傳的是狄樞密家中生靈芝,家中黃狗長了角,還傳狄樞密家中備了黃袍……如此,狄樞密驚懼而亡……”
眾人個個都去看蘇武,有驚有懼……
也是這軍中不同以往了,真是掏心掏肺在說話,並不打什麼機鋒。
眾人這是當真在商議,眼前該怎麼做,怎麼做最好,怎麼做對蘇武最好。
武松不免又起擔憂,他自也聽懂了,但凡今日之事一做,來日蘇武家中不免也生靈芝了,家中黃狗也要長角了,蘇武家中也該藏黃袍了……
那這還能有命在?姚平仲站起身來,大手一揮:“我倒是記得蘇帥說過一句話,便也是一個道理,只要是勝了,什麼都不是事,但凡是敗了,怎麼都是罪過。我看此番亦然,只要勝了,天下公義自在人心!我等此去,百死就是,亦如此番伐夏,勝了就行!”
种師道一語來:“勝了就行,何以半道換了帥去?”
劉延慶也是皺眉嘆息:“唉……諸位,老種相公說得是有些道理的,不可亂來,還當三思啊……”
种師中卻是脾氣火爆不少:“那就眼看著女真人從容而來,從容而走,只管看的他們錢糧盆滿缽滿,匠人帶走無數,那青壯男女皆去為他做牛做馬?來日啊,還是咱們去打,還是咱們的命去填……”
蘇武一直不語,為何?這不得充分討論一下嗎?
讓大家都來討論,討論充分了,蘇武再做下的抉擇,自就更有某種意義……
武松來言:“哥哥,你說……你說怎麼辦,咱就怎麼辦!”
蘇武點點頭:“我自謀劃要去,往大同去,先下大同,把西邊之路堵住,再往燕山沿線而去,站住諸般燕山山口,如此,把女真堵截在燕雲之處,此法女真要歸,必然臃腫非常,快速不得,咱們早早去,定能堵住!如此大事,自要與諸位好生商議!”
劉正彥一語來:“那還商議什麼,自是願去的,隨蘇帥去,不願去的,那就不去!不願去的,就隨著老種相公坐鎮興慶府!”
說著,劉正彥站起來回頭去掃視,掃視眾將,好似當場就要看看,誰願去,誰不願去?武松立馬一語來:“那我京東之兵,自是個個願去!”
說著武松回頭去看,京東軍將,個個點頭,連韓世忠都在點頭。
倒是有一人坐在後面,臉上有些懵懂,有些擔憂,乃至有些糾結,便是嶽小哥。
他懵懂,是眼前這些將軍大佬們何以當真敢抗旨不遵。
他擔憂,是擔憂此番自家相公做完這件事,只怕真要獲罪。
他糾結,是糾結自己內心裡,到底是支援哪一邊的?按照忠義而言,家國之事,自是百姓為重,救萬民於水火,怎麼說都是對的。
但也按忠義而言,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忠君之事,怎麼能有違抗天子的事?這在嶽哥兒以往的觀念裡,著實有些不敢置信。
劉正彥正也在呼喊:“我肯定隨蘇帥去,生民倒懸,豈能不救?到時候真若有罪,我自上書,算我一個!我父親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我身先士卒先登興州,我滿門忠烈,且看滿朝諸公,拿我何罪?”
姚平仲悶哼哼來說:“我也去,昔日裡,第一次見蘇帥,見他年少,我還多不喜他,只當他是閹宦寵信罷了,而今已然隨他轉戰萬里不止,與他上陣,我自心甘情願!若是到得京畿之地讓那些閹宦來將我調撥來去,還不如隨蘇帥去!”
姚平仲,又把童貫拿來罵了,他這輩子,就是不喜歡童貫,更別說譚稹之流。
蘇武聽來,多多少少,也有點尷尬,這廝說話,真不中聽,但這廝說話,卻又暖心!
當真到了表態的時候了,劉光世左邊看看右邊看看,又看向自己的父親,輕聲一語:“父親……”
劉延慶慢慢來說:“蘇帥若是當真如此,老夫心中,敬佩之意,自也無以復加,擔憂的倒也不是其他,是蘇帥一人之前程也,我等終究是軍漢,蘇帥雖然有那學士名頭,也並不真是東京裡拜得座師唱了名,那些相公們,想來多也不喜蘇帥,來日,只怕艱難,難上加難啊……”
蘇武也慢慢起身,差不多了,他要一錘定音了,乃至有些人,該裹挾也要裹挾,他也知道,滿場許多人,劉仲武,姚古,折可求折可存……還都一語不發……
蘇武自也不會真讓他們自己選擇,乃至吳玠吳璘兄弟,更不可能讓他們自己選擇,他們心中,定是糾結不已。
所以,什麼是裹挾?此時此刻,就是寫照。
蘇武一語來:“管不得那麼多了,自是先把此事再做成,如此,便是不能坐視女真大起,只為將來之人少一些死傷,多幾分勝算,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了,實在不行啊,來日我就自請歸去,回京東耕地種田。”
只問這一語來,在場之人,哪個不動容?蘇武還有話語:“得了功勞,諸位同享,若是得了罪責,自是我一人為之,諸位皆是受我脅迫裹挾,我自到京中請罪,說得清清楚楚就是!只要不死,就當這麼幹!此家國之大義也!”
再看滿場,個個起身來,個個要說話。
蘇武抬手一壓:“不必多言,此事議定,此處之事還許多,諸位盡心盡力,速速辦妥。環慶之兵與種家兩位相公,坐鎮此處,其餘之人,嗯……三日之後,隨我開拔!”
眾將已然起了身,還有無數話語未說,此時唯有拱手:“得令!”
“散了去,私下裡,任何人,不可再議論此事了,只管得令就走,此事與諸位無關!”蘇武再是嚴厲之語。
眾人表情各異,有些人自是心中不快,覺得不該如此,有些人自也心中一鬆,那就如此吧……
眾人在散,軍營之中都在忙碌,那一車車的東西,都在從城裡往外來運……
姚平仲出門去了,卻是等候許久,等得人都散遠,他又入了大帳之內。
見得姚平仲再進來,蘇武也不多言,只管比手:“坐!”
一事不煩二人,姚平仲還有事,上前來,輕聲說:“蘇帥,人早前就提到了,還待處置才是……”
說的自然是監軍相公李彥,那日蘇武當著許多黨項人的面,說要什麼十里去迎,要讓監軍相公如何如何歡喜……
但這件事,卻也並沒真去做,此時此刻,時間緊迫,哪裡有時間弄那麼大的排場去迎接監軍?
那話語,自是說給那些党項人聽的,要讓他們聽得真真切切,讓他們知道,這監軍相公何等大權在握,何等威勢在身。
但眼前,一場巨大的排場還是要弄一弄的,也是要弄給党項人看。
蘇武不多言,只管吩咐來:“你來安排,要給監軍相公獻俘!”
姚平仲點頭:“明白,那我去忙!”
蘇武點頭來,卻說:“但也要再去見見監軍相公!你隨我一起去,路上我與你交代一下!”
兩人皆起身,監軍相公自就在蘇武軍中,早早由李成接來了,在一處營帳裡安住,倒也不再挖地窩子來關了。
李彥倒也老實許多,謹小慎微,自也是生怕回不了京城,這段時間給關老實了。
只管聽得帳外忽然來了不少腳步,李彥心中狂跳不止,忐忑非常。
再看進來是誰?
蘇武,姚平仲,李彥更是連忙上前去見禮。
不等他見禮,蘇武已然大拜而下:“李相公,而今伐夏大勝,頭前得罪,萬請見諒海涵!”
一旁姚平仲也是大禮來拜:“監軍恕罪!”
李彥當場就愣,這是鬧的哪一齣啊?
就看蘇武近前再說:“李相公,頭前實在是我一時衝動,好在,此番大戰,大獲全勝,你我回京,皆是大功在身,李相公如此大功,自當也不會怪罪我太多,恕罪恕罪!”
李彥反應過不少,大勝之後,這位蘇學士似乎……不那麼擔憂了,大功在手,自也不懼什麼……
所以,這是要一同回京?好事好事,李彥連忙說道:“無甚無甚,也是我初來乍到之時,不知深淺,亂了學士謀劃,而今大功而回,自當是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李彥顯然還有些侷促。
那不行,蘇武又是一語來:“還為李相公準備了入城的儀式,那党項國主也要拜見李相公當面,還有獻俘祝捷之慶典,皆為李相公而操辦,李相公以為如何?”
蘇武還問李彥的意見,侷促李彥,心中卻又高興不少,這般,自是定然不會再有什麼殺人奪命之事了吧?這條命,看來是真能安安全全到得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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