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在前面漫長的鋪墊之後,一句話,如利劍般扎進了眾人的心頭。
重逢無喜,歸來更悲。
沒有什麼落花時節又逢君的喜慶,有的只是繁花落盡,美人遲暮的傷懷。
自然的暮色與人生的暮年重合,痛得是如此的真切而生動。
歸來前的期待,歸來後的幻滅,互訴衷腸時強撐出的那一點點重逢之喜又被更大的縷縷舊恨籠罩。
最終,在痛苦中,大徹大悟。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我們的人生,終將走向凋零。
這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所有人的無奈。
看臺上,一個跟著夫君前來的老夫人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樣,悄然紅了眼眶,她那向來不解風情,位高權重的夫君,依舊沒有說話,但卻不動聲色地伸出手來。
兩隻已經枯瘦的手,悄然握緊。
就像數十年前,她正笑靨如花,他正風華正茂時一樣。
眼淚便瞬間止不住地滾落。
另一處座位旁,同樣是跟著夫君前來的一位夫人也是淚眼婆娑,望著自家夫君,“聽見了嗎?朱顏辭鏡花辭樹。我已經老了,還會更老,你會不會嫌棄我?”
那位侯爺笑著擺了擺手,“怎麼會呢,為夫看重的是你當家,至於容貌,你以為我納那麼多小妾做什麼?夫人終究會老,但為夫永遠可以納年輕的小妾啊啊啊啊疼”
某個大儒的身旁,一個學子開口問道:“先生,您剛不是說單從美人遲暮這個點破題,很難嗎?”
大儒抹了把眼角,一巴掌扇在他的後腦勺上,“你看看人家,你們不覺得羞愧嗎?真的是,老夫帶過最差的學生就是你們了!”
下方的眾人上演著或深情或啼笑皆非的場景,而主看臺這邊,皇后也好,賢妃也罷,包括寧妃,此刻都暫時沒了別的心思,都沉浸在了對凋謝衰老的恐懼和憂傷中。
沒有哪個女人會渴望衰老,就像沒有一朵花是為了凋謝而開。
容顏的焦慮是女人終生的命題。
而衰老,是不論男女,都無力抗拒的痛苦。
天德帝悄悄握了握拳,神色黯然。
想當年,這一雙手,也是能拉開大弓,能策馬疆場,橫槍殺敵的。
如今,卻早已枯瘦虛弱。
可這天下,還有那麼多未平之事,還有那麼多該死之人。
齊政啊齊政,你這詩作得,讓朕好生難過。
孟夫子的眼中,也流露出幾分哀傷。
他想起了在他生命中凋謝的那些花。
他的妻子,他的兒子,他的兒媳,那些在他生命之中出現,盛放,卻又無奈凋零的,都是他心頭深沉的痛。
紅顏易老,韶華易逝,人生苦短,但為何卻獨留著他,在這兒承受著老邁與孤苦。
一雙手悄悄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扭頭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心頭的寂寥被一陣暖意沖淡。
是啊,還有青筠丫頭陪著我。
而我的使命,就是陪她成長,送她成親,看她相夫教子,祝她幸福美滿。
想到這兒,他看向齊政,眼中的欣賞已經毫不掩飾。
這孩子,滿腹才華,合該入我門下,成我孫女婿!“諸位,七首詩聽遍,覺得哪一首該是此關魁首啊?”
孟夫子收攝心神,目視場中,緩緩開口。
而聽了他的話,聶鋒寒和李仁孝再度對視一眼,眼中已經沒了戰意,只剩下苦笑了。
他們又輸了,而且輸得一點脾氣都沒有。
本以為自己這一次就算是輸,但也至少能和齊政拼個半斤八兩。
但沒想到,齊政的大作一出,直接便是毫無懸念的碾壓。
便是天底下臉皮最厚的人,也沒法在這樣的時候,說出齊政沒贏。
這一點,眉宇間已是陰霾密佈的楚王,看得尤其清楚。
齊政不僅是贏了,而且是以這樣的姿態贏了,這讓他的心頭愈發難以接受。
而在他的身旁,齊王皺眉苦思之後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笑著對衛王說道:“老六,你這幕僚厲害啊!回頭我設宴,為他慶賀一番,你記得帶他一起。”
齊政不能直接是他的人,但可以間接是他的人。
他只要透過籠絡衛王,就可以將齊政拉入自己這邊的陣營,等先打垮了楚王,在轉頭來對付毫無根基的衛王也是輕鬆。
楚王暗罵一聲鼠目寸光養虎為患的蠢貨,在猶豫幾個呼吸之後,他朝著春秋閣的管事使了個眼色。
對方一瞧見楚王這個表情,登時頭大,就這首詩的檔次,就場中這反應,哪有什麼質疑的空間啊!當著陛下百官的面,這不是找抽麼!但以他們和楚王的繫結程度,早已沒了回頭路,楚王哪怕讓他去死,他也只能從中選個最不痛苦的死法。
可禍害遺千年,那是有道理的,能當禍害的人,腦子是真好使,這管事歪著腦袋一頓琢磨,居然還真被他找到了一個思路。
他立刻起身,走到了一個豢養的大儒身旁。
與此同時,各方看臺上,也都開始對孟夫子的問話給出了回應。
“孟夫子,這還有什麼說的,定然是齊政這首詞,當居魁首。”
“的確,齊公子之詩才,當世罕見,這一首蝶戀花更是難得之佳作,最關鍵的是,完美地契合了孟夫子給出的題目。”
“不錯,雖然此題可以有多種破題之法,但最好最完美的,還是直接應題,圍繞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來寫,齊公子做到了。”就連李仁孝也起身主動道:“我認可齊兄的詩作,當為這一關的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