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被抓的二十多人,確實都是他的嫡系。但不該抓得這麼全。
有些人是他的門生,有些人是他昔日的部下,這些都是明確的心腹。
但有些表面上並未與他走得很近。
比如排在末尾那個瘦削身影,是嘉靖十一年的二甲進士周有仁。
此人明面上從未踏足霍府,連年節賀儀都是託人轉交。
投靠是悄悄為之的,關係並不為外人所知。
嚴嵩怎麼知道的?“有人背叛了我!”
“誰!”
“是誰?”
霍韜狂怒。
跟嚴嵩鬥,他處處被動,步步受挫。
這倒也罷了。
可如果是被人出賣,那又完全不同。
能知曉他的心腹黨羽的,必然也是極為親近之人。
霍韜腦海裡浮現出的,就那麼三四位。
朝堂上守望相助,逢年過節密切往來,甚至能夠結為兒女親家的那種!現在這些人裡面,出了鬼啊!
“霍閣老,請吧!”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轉動,耳畔又傳來譚經的催促聲,霍韜深吸一口氣,舉步朝著北鎮撫司的大院走去。
對於身後那些淒厲的呼號聲置之不理。
並非他冷血無情。
這個時刻如果與心腹依依不捨,反倒是坐實了結黨營私的罪名。
唯有保持距離,才能讓他們少吃些苦頭。
到了一處院落,霍韜被引入屋內,桌案上茶水冒著青煙,譚經再吩咐了一下左右,就轉身離去。
將這位閣老丟著,不管了。
以霍韜的脾氣,想要他寫下供詞,除非上刑。
那屈打成招,萬一真把老頭給弄死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所以此案的口供,只能由下面的人弄上來。
霍韜見錦衣衛不理,也不多言,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溫熱的茶湯滑入喉中,卻驅不散骨髓裡的寒意。
他緩步移至窗前。
此處視野極佳,顯是刻意安排。
不遠處曲折的迴廊上,一隊隊犯人正被押往詔獄。
“冤枉啊!”
“我等冤枉啊!”
淒厲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霍韜冷眼看著,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多,如螻蟻般被驅趕著,沒入詔獄幽深的門洞。
霍韜反嚴嵩。
抓的就是其心腹黨羽。
但只抓這一批人,顯然是不夠的。
那些反對新政,對於考成法陽奉陰違,對於收河套的戰略更是極盡詆譭的官員,也涉案了。
霍韜默默計數。
一個晚上,已經有了四五十名大小官員被關了進來。
似乎不算太多。
但要知道,左順門哭諫的處罰規模是,被捕下獄一百三十四人,廷杖一百八十餘人,其中十七人被當場杖斃,後續流放和革職的約兩百人。
而李福達之案,被處理的中央官員有四十餘人,其中謫戍邊疆,終生不赦的五人,謫戍邊境衛所的七人,削職為民的十一人,革職賦閒的十七人。
從規模上看,左順門哭諫的範圍影響也要大得多,但事實上,李福達之案也給中樞各部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那四十餘人可都是身居要位的中央官員,不可輕視。
現在是同樣的道理。
四五十名官員看似不多,卻已經超過了李福達之案的規模。
而這僅僅是半個晚上。
顯然並未結束。
甚至只是一個開始。
嚴嵩不動手則已,一動手當真是雷霆萬鈞之勢。
至於這樣的動靜,是不是會妨礙朝政……
完全不用擔心。
左順門哭諫倒黴了兩百多位官員,也沒見到朝堂運轉失靈麼?反倒結束了禮議之爭,朝廷開始新政,國家治理起來相比起以前更好了。
這個世道,或許有不少懷才不遇之輩,但從來不缺當官的。
“嚴嵩……”
“嚴介溪!嚴介溪!”
霍韜在窗前佇立至三更,寒意已浸透骨髓。
他忽然慘笑。
若論借勢剷除異己的手段,自己提拔劉淑相為順天府尹,此後多有暗示的那些把戲,與嚴嵩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或許……
張公的衣缽,當真該由這位來繼承?新政的重重阻撓,也唯有嚴嵩能夠打破,堅定不移地執行下去?那自己的爭鬥又算什麼?正有些心灰意冷的自嘲,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院中。
那人未被鐐銬加身,反倒目光遊移,似在搜尋什麼。
霍韜瞳孔驟縮,枯瘦的手指猛地扣緊窗欞。
對方的名字,從齒縫迸出,帶著腥氣——
“黃綰?”
“是你背叛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