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門口,嚴世蕃一躍下了馬車。
連傷都不裝了,一路疾行往裡面趕。
嚴嵩端坐在正堂,平靜煮茶。
聽到如此匆忙的腳步聲,就知道是誰回來了,頭也不抬一下。
“爹!”
嚴世蕃到了屋門前,步子終於慢下,低低地喚了一聲。
嚴嵩理都不理。
嚴世蕃低聲道:“孩兒知道錯了,你就原諒孩兒吧!”
依舊毫無反應。
嚴世蕃忍不住了,問出了目前最關心的問題:“此番霍韜倒臺,本該由爹掌控內閣,怎的讓夏言坐收漁利?”
聽到夏言的名字,嚴嵩終於抬起頭來,淡淡地道:“你以為呢?”
“如此說來,是真的?”
當年兩人還有過小小的摩擦,嚴世蕃骨子裡挺看不起那位靠著模樣俊朗,聲音好聽,方才得到聖眷的江西同鄉。
聽得夏言居然要上位了,他眼珠轉了轉,冷聲道:“要不將夏言也給拿入詔獄,我看他也參與到了會試舞弊之中!”
嚴嵩不泡茶了,定定地看著這個兒子。
嚴世蕃被看得心有些慌,梗著的脖子縮了回去,緩緩地道:“是不是得等一等……以免觸怒陛下?”
嚴嵩似笑非笑:“原來你還記得陛下?”
“當然記得!”
嚴世蕃可是在南巡隊伍裡面,親眼目睹原錦衣衛都指揮王佐的下場的,很是清楚那位天子的性情。
但此番錦衣衛也是由天子親自調配的。
既奉皇命,不借由這個大好時機,清除異己……
難道等來日政敵勢大,將嚴家鬥倒麼?
嚴嵩一眼就看出了兒子在想什麼,淡淡開口:“你既能看清陛下對於臣子的制衡,當知首輔之位不好當!”
“張璁桂萼有‘議禮’之功,尚且受陛下猜忌,入閣不過半載,就被革職外放,事後洗冤平反,再歸朝堂,已是如履薄冰!”
“為父沒有經歷這一遭,為什麼?”
“絕不是老夫更受信任,只因為我沒有張璁那般強勢,頤指百僚!”
他倏地站起,略顯乾瘦的身軀,卻帶著千鈞壓力,撲面而來,一字一頓地道:“這個位置,要先跪著接,才能站著掌!”
嚴世蕃面色數變,咬住嘴唇。
首輔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何至於說得如此卑微?嚴嵩卻半點不覺得卑微,繼續道:“你只看到老夫的示弱,卻看不到隨著新政的推行,老夫所用的人都借考成法之用,到了關鍵的職位上,掌控了實權!”
“待得我大明兩京一十四省,三司州縣皆有老夫的人手,首輔之位,方得權勢穩固!”
“那個時候,陛下便是想要制衡,新入閣的閣臣,也遠遠無法與為父抗衡了!“可你迫不及待地發難,逼得我也不得不提前發難,壞了大事……”
“現在卻覺得夏言坐收漁利?”
“呵!這漁利可是你親手送出去的,他若是知道箇中內情,還要登門拜謝呢!”
嚴世蕃這下徹底明白了,臉色發白:“爹,你為何不早早告訴我……”
“你是爹,還是我是爹?”
嚴嵩瞬間暴怒,袍袖翻卷,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摔了出去。
嚴世蕃下意識地側身一讓,就見一道黑影嗖的一下從頭頂飛了過去。
嘭!在屏風上撞得粉碎,瓷片混著茶葉濺落滿地。
嚴世蕃嚇得面色發白,就見老父親指了過來,怒不可遏:“似你這般心浮氣躁,雞腸鼠肚,一遇挫折,便冒進行險,如市井莽夫般孤注一擲,全無格局,日後怎成大器?”
“爹……”
嚴世蕃還是首次見老父親發這麼大的火,把自己罵的這麼不堪,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趕緊去找孃親。
“站住!”
然而嚴嵩卻沒有放他離開:“你接下來是不是,還指望著陛下為你作主,讓你今科榜上有名?”
嚴世蕃心頭一沉,澀聲道:“難道不成?”
“當然不成!”
嚴嵩斷然道:“我勸你早早死了這條心!”
嚴世蕃急了:“可我今科確實考得很好,落榜定是有人作祟!是霍韜!就是霍韜派人搞的鬼!”
“如果是霍韜,他就不會讓劉淑相盯著你……”
嚴嵩冷冷揭穿:“若真要深究,此案便是徹頭徹尾的冤獄,旁人矇在鼓裡,你莫非也要自欺欺人?”
“落第便是落第,縱有千般隱情,也改不了墨卷已鈐禮部大印的事實!”
“與其糾纏已成定局的科場公案,不如想想如何讓下一科的貢院官吏,見了你的名帖就戰戰兢兢,讓那些宵小之輩連動歪念頭的膽子都沒有!”
這點其實已經辦到。
經此大獄,相信下一科再也無人敢在此處動手腳。
“不!不!!”
然而嚴世蕃連連搖頭:“我不願再困守科場,我要入仕,現在就要!”
事實上,科舉之道,本就是萬鯉爭渡龍門,多少白髮童生至死猶抱憾。
嚴世蕃能考中舉人,對於許多士子來說,已經是不容易。
而從舉人到進士,多的是數度應試,接連落榜,依舊再接再厲,不願放棄的。
就連嚴嵩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中舉後,就高中進士的。可嚴嵩也清楚,對於這個滿心仕途權勢的兒子來說,再等三年會有多麼煎熬,乾脆道:“那你就入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