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瞪大眼睛。
嚴嵩接著道:“以舉人選官,從地方七品縣丞起步,待得三年考滿無過,為父自會讓你回京為官。”
“爹,你要趕我走?”
嚴世蕃呻吟道:“你可就我這一個兒子!”
嚴嵩心裡當然有不捨,更知道歐陽氏也不願意獨子在外,況且地方不比京師,鬥爭往往更加赤裸裸,順勢道:“那你就再備考三年,下一科有了狀元之才,便是厚積薄發!”
嚴世蕃眼眶已經紅了:“就這兩條路,沒有別的選擇了?”
“沒有!”
嚴嵩收斂情緒,淡淡地道:“你去地方任職,若是吃不得那份苦,也可掛印辭官,回來再考!”
明朝在職官員原則上不得參加科舉,但未實際任職的候補官員或辭官者可以獲得機會。
這也是一番好意。
先去地方歷練,嚐盡民間疾苦,再考功名未遲。
可嚴世蕃聽罷,面色驟然灰敗如紙,踉蹌轉身,一腳踩在地上的碎片。
身子一歪,他恍若未見,只失魂落魄地朝門外走去。
嚴嵩望著兒子踉蹌的背影,稀疏的白眉皺起,重新衝了茶,淺呷一口——
那澀味恰如眼下局勢。
恃寵者危,權重則殆。
隨著內閣首輔的權勢日盛,朝中暗處的刀光也愈發森然。
身為宰輔之子,註定要承受無數明槍暗箭。
阿諛奉承者如蟻附羶,虎視眈眈者伺機而動。
以此子的心性,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彀中。
所以這是選擇,也是考驗。
“若連這道坎都邁不過……”
“還是當個閒散之士,安然度過餘生,給我嚴家開枝散葉吧!”
……
嚴世蕃回到內宅,又受了歐陽氏一頓數落。
這位孃親同樣是為了兒子。
不希望再擔驚受怕,更不希望看到他有個三長兩短。
可那些絮絮叨叨的話,嚴世蕃顯然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回到屋內,往床上一倒,呆呆地看著屋頂。
事實上,幾年之前,他並沒有那麼高的心氣。
彼時的小祭酒,莫說進士及第,便是科舉應試都未曾想過。
只待及冠之年以恩蔭入監,做個太平監生,在六部混個閒職,瀟灑地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然人心最是微妙。
一旦嘗過蟾宮折桂的期許,又曾為之嘔心瀝血,再要退回從前那般庸常,便如強令江河倒流。
登雲梯既已踏過半步,縱是刀山火海,也再難甘心退回平地!“三年之後又三年……”
“如今夏言上了位,誰知道三年後,他是不是與我嚴家鬥得厲害?會試考官又是不是他的黨羽,到時候只要稍加偏頗,我就會落榜?”
如果說三年前的那一科,是因為自己懈怠導致榜上無名。
今時今日的經歷,就讓嚴世蕃不再信任科舉的公正。
明明他的水平能考上的。
明明胡宗憲和趙貞吉也認可的。
最終卻落得這麼個下場。
“呵……”
“好一個為國取士!”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粗重,眼底血絲如蛛網蔓延。
當指尖觸到懷中那封密信時,猙獰笑意驟然撕裂了蒼白的臉。
就在三天前,嚴世蕃於朝天宮的道觀苦讀時,一封信件從窗外飛入,準確地落在案前。
好奇地展開看了後,上面的內容卻讓他即刻將信件貼身收好,連陶典真都沒有告訴。
因為那是對此次大案的補充。
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獄之上。
閣老霍韜是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暗算嚴家父子?此番錦衣衛緹騎四處抓捕,還要牽扯多少人?陛下的態度又是如何,齋戒出關後,能否寬恕詔獄內的囚徒?唯獨嚴世蕃清楚。
此案尚有一個重大的疑點。
國子監生洪昌,這個號稱有門路提前弄到會試考題的監生,是如何死的?答案揭曉。
信件展開。
墨跡殷紅如血。
“洪昌已歿。”
“君恨未雪。”
“青雲路斷。”
“吾門可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