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朱元璋自蒙元手中光復華夏,江山鼎革,自無須憂心正統之爭。但由此大明天子的水平,也是參差不齊,放到歷朝歷代,都是屬於很拉胯的。
即便如此,朱厚熜所慮的,也不是皇子的課業優劣。
而是“早立儲貳”與“禮法祖制”之間,那道難以彌合的裂痕。
立儲思想的核心意義,在於透過禮法祖制,維護政治的穩定。
明確的繼承人,能避免權力真空引發的動盪。
同時禮法祖制也能約束皇權,減少君主主觀導致的隨意性。
這其中自然也有過度強調名分導致僵化的情況,但整體來說,積極意義遠超過缺陷。
可嘉靖既戀權又多疑,明明自己擔心兒子跟自己搶權,卻要把責任全部推到臣子身上。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錯的,不如丟擲一個制度。
上書房選於乾清門內東側,靠近乾清宮。
凡皇子年屆六齡,即入書房讀書。
選學士三人,為上書房總師,皆以德高望重的大儒出任;
又選先生數人,以擅於教書育人的穩重臣子出任。
輪流入值,與皇子皇孫們相見,僅以捧手為禮。
每日寅時來到書房早讀,卯時開課,午時下學。
各大節日放假一天,暑期上半課。
以上就是海玥初步給出的建議。
還有許多值得完善的地方。
可朱厚熜已然頗為心動。
蔣太后正擔心日後這些皇孫們成長起來,會為了空懸的儲君之位爭鬥,兄弟鬩牆,做出種種殘忍之事。
現在上書房一出,是否解決了這個問題?顯然沒有。
但嘉靖覺得,可以籍此好好寬慰一下母親,讓她不至於胡思亂想,能夠安心養病。
這就很難得了,更重要的是,統一教學也避免了臣子在皇子身上爭相押注,同時堵住悠悠之口。
群臣不是擺出禮法祖制,讓他速速立儲嘛,現在設上書房延請耆儒,既全了皇長子教育,又有兄友弟恭,避免再生漢王寧王之亂,防微杜漸。
如此。
日後張皇后無子,哪怕皇長子是庶出之身,只要才德服眾,承繼大統亦無不可。
至於何時立儲……
那就完全由天子說了算了。
把給諸皇子招收侍講學士的亂子,轉化為制度的確立,朱厚熜對此極為滿意,當即表態:“海卿,皇子予你教導,朕可安心矣!”
“臣惶恐!”
然海玥竭力推辭:“臣尚未至而立之年,豈敢僭居帝師之位?此番進言,絕無半點私心,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唔!也罷!”
朱厚熜說這話的時候,是真的和顏悅色,露出幾分罕見的體諒,難得地為別人考慮了一回:“朕總不能把你架在炭火上烤,待得來日皇子開府,再由你講經不遲!”
那就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到時候想必以海玥的威望,只去皇子府上講學,反倒是屈尊紆貴。
此事定下,回到乾清宮,支開了黃錦,昔日那個矮小瘦弱的內侍默默來到身後。
朱厚熜收斂其笑容,取出之前的密卷,直接擲於地上:“母后認的義女,豈是這等輕狂性子?竟敢挑撥離間,欲讓朕殘害忠良,其心可誅!”
他根本不屑查證,言語裡流露出濃濃的戒備與怒火:“此番參與汙衊的,統統杖斃,你親自監刑!”
……
‘這老登越來越自私多疑了!’
回到翰林院的桌案前,海玥搖了搖頭,神色裡倒也沒有詫異。
事關太子,歷朝歷代的皇帝,表現得沒幾個像人。
李世民那樣的千古一帝都不能免俗,李承乾可以說是其真正的人生汙點,更何況其他。
海玥早早就清楚,在嘉靖朝,與任何皇子走得近,都是自討苦吃,甚至自絕於仕途。
歷史上嚴嵩父子刁難裕王,連王府的補給都不全,一方面固然是示好景王,希望這位次子繼承大寶後,延續嚴家的富貴,另一方面也是做給嘉靖看的。
而後徐階真正向裕王示好,也是等到扳倒嚴嵩,嘉靖的政令已經開始不管用,景王又死了,才敢施恩下一任天子。
這也是隆慶帝只對高拱親近的原因,高拱是真正在王府裡面陪著他一起吃苦,雪中送炭,患難與共的,徐階充其量就是錦上添花。
如今倒沒有那般激烈,正常下擔任侍講學士,並沒有什麼關係。
可一來朝堂上的局勢不太對勁,似乎有人在推波助瀾,激化矛盾;二者教導幼年皇子並不容易,朱厚熜的前兩個兒子並沒有繼承其聰慧,想要引其成才,嚴厲不好,寬鬆也不成,稍有不順心,來日就是反目成仇。
所以海玥並不想培養下一任皇子,更不準備建立所謂的師生感情,走張居正的老路。
與其寄希望於和新君締結私人感情,培養出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聖明君主,他更相信實際看得到的進展。
比如收河套的戰略準備;
比如一心會成員於京師各部,天下兩京一十四省的具體任職。
所以此時此刻,他取出兩封書信來,目露異色。
一封來自海瑞。
一心會在外的成員,多與其溝通,再綜合各地局勢,反饋到自己面前。
已成慣例。
另一封,則來自於嚴世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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