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心眼,有時候也是很小的。比如楊廷和的兒子楊慎,朱厚熜雖然沒有殺他,卻把這個大才子貶到雲南之地,還時常問起楊慎的近況,每每聽到楊慎過得很不舒服,“老病”,朱厚熜就覺得很高興。
歷史上整個世宗朝,一共有六次大赦,楊慎最終都沒能回到家鄉,按大明律,年滿六十歲的罪臣可以贖身返家,但無人敢受理楊慎的申請,最後客死他鄉。
同樣的道理,王世芳是毛澄的女婿,一輩子就別想翻身。
陸炳終究是瞭解這位的性情,所以特意以這個為切入點,還提到了王世芳這位提學對於院試成績的把控。
果不其然,聽說王世芳以提學之權,將海玥的院試成績定到了最後一名,朱厚熜也回想起當年面對毛澄,強迫自己改換生父時的絕望與悲憤,對於這個年僅十七歲的學子遭到如此不公,竟有了些許的共情。
“海玥……瓊山海玥……就是此人識破了安南刺客的詭計,救下了整個使節團?”
陸炳精神一振:“是!”
可下一句,朱厚熜就別有深意地看了陸炳一眼,微笑道:“此人與你們錦衣衛一同北上,來了京師?”
陸炳心頭一凜,舉薦有方的得意瞬間褪去,趕忙道:“臣冒昧,不忍此等才幹埋沒,確帶入京師,如今或在國子監進學,他不願靠旁人入學,臣也不知……不知……”
朱厚熜淡然道:“你做得不錯,為國舉才,理應如此!”
陸炳身體一顫,背後已是冷汗淋漓。
以前只是聽母親的話,不敢有半分失禮,剛剛那一瞬間,才深刻地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可怕。
這位大明天子或許還當自己是兒時的玩伴,有一份區別於其他臣子的情誼,但若是自己也這麼想,下場絕對會很慘!對於心腹稍作震懾後,朱厚熜的語氣裡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你啊,從小老實,可別被利用了,盡幫著別人說好話!”
陸炳卻深吸一口氣:“陛下!臣以為,海玥確有才幹,且是性情中人,嫉惡如仇,有俠義心腸,並未利用臣!”
陸炳真正視海玥為友,正是揭曉了自己與這位天子的親密關係,對方依舊如故開始。
這樣的人太少見了,是真正的君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所以此時此刻,陸炳也願意為對方擔保,以免反倒因自己的舉薦,在天子眼裡落得個攀附權貴的惡劣印象。
“哦?”
朱厚熜有些詫異,終於提起了真正的興趣:“你這麼看好此人?仔細說說,他在廣州府時與你的接觸?”
“是!”
陸炳再度鬆了口氣,將廣州府兩人共事的情況一五一十地道來,朱厚熜正聽得津津有味,就見另一位內侍快步來到身邊,低聲稟告了一番。
“國子監發生了兇殺?桂閣老之子害了武定侯的內弟?”
朱厚熜馬上拋下閒情逸趣,眼神沉凝起來。
大禮議新貴的五位核心人物:
張璁、桂萼、方獻夫、霍韜、郭勳。
這五人都是他如今執掌朝政,推行改革的得力臣子,彼此間的關係也很好,“方議禮時,五臣同心排異議,相得歡甚”。
但身為天子,他自然不願意看到這五位本就因為同一起政治事件晉升高位的臣子,私下裡再抱成一團,成為又一個尾大不掉的楊廷和集團。
所以去年,朱厚熜有意敲打,縱容反對派對張璁和桂萼的攻勢,將之罷免,然後立刻進行調查,查明他們是被冤枉的,指控純粹是汙衊,把反對派包括楊一清給清理出內閣,又將張璁桂萼官復原職。
即便是閣老,經過這般大起大落,也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對待他這位君父,更是感激涕零。
朱厚熜對此很滿意。
但他可以敲打自己的寵臣,卻不容許別人也這麼做。
現在桂萼的兒子,居然害了郭勳的內弟?朱厚熜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在背後作祟,要離間他左膀右臂的關係,讓推行本就艱難的改制徹底崩潰!
於是乎,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威嚴聲音迴盪在乾清宮內:“此番廣州府盜珠一案,你破獲有功,賜繡春刀,巡視國子監,以平復風波為上,若發現有賊人從中興風作浪,拿入詔獄,嚴懲不貸!若桂萼和郭勳因子嗣衝突,你替朕告訴他們,‘勿啟內釁,免貽外笑’!”
陸炳心悅誠服,俯首領命:“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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