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景行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不過真正下地掘寶的,全是孫家本族子弟。其餘人只在外圍佈防,連島心都沒瞧見!”
海玥指尖輕叩桌案:“雙嶼倭寇早滅,德輔兄既早知藏寶所在,為何拖延至今?“
孫景行苦笑道:“實不相瞞,四伯前年冬日,就帶我們挖出過兩口箱子,可那時倭船往來如梭,咱們只得原樣埋回去……”
“後來雙嶼群梟伏誅,餘黨見了官船便逃,咱們才弄了三十條沙船,趁著潮水搬運,天亮前連箱帶鎖全送進了水師密艙……”
他詳細地描述瞭如何搬運密藏的過程,海玥聆聽,發現諸般細節都嚴絲合縫,確實沒有問題,再度點了點頭:“好!接下來你們有意出海?”
孫景行小心翼翼地道:“伯父不知朝堂動向,特命小侄請教海侍郎,不知這海禁之策,是否會再度收緊?”
海玥淡淡地道:“閩浙沿海十萬漁戶,禁海便是斷其生路。逼良為盜的教訓,朝廷豈會重蹈?”
孫景行長舒一口氣:“那就太好了!”
海玥道:“孫家原先就有這些生意吧?”
“不敢!不敢!”
孫景行先是否認,然後乾笑了一下,低聲道:“實不相瞞,先前那些豪族勾結倭寇壟斷海路,咱們小門小戶哪敢插手……”
海玥道:“現在呢?”
“如今自然唯海侍郎馬首是瞻!”
孫景行眼睛一亮,趕忙從懷中抽出一卷早就準備好的海圖,呈了過來:“四伯的意思是,咱們的船隊可先抵瓊山海口浦,再轉道交趾……”
海玥掃過圖上硃筆勾勒的航線,輕笑道:“這些都是王鋥給你們出的主意吧?”
孫景行堆起笑容:“原來海侍郎也知王掌櫃,此人棄暗投明後,就歸了四伯麾下。他通曉佛郎機語,一匹蘇繡經其轉手,竟能多換三成白銀。如今鋪面裡的大小事務,全賴他運籌呢!”
“王鋥是個人才,孫德輔也是知人善用!”
海玥點了點圖:“海圖定得不錯!”
孫景行聞絃歌而知雅意,稍稍湊近了些:“願與海侍郎合本,分利三成。”
這是要讓三成利給海家,看似不多,但對於龐大的海運來說,一旦促成與西洋的長久生意,那便是坐擁金山銀海,財源滾滾而來。
當然,以海玥和海瑞的地位,地方上有的是士族豪紳想要與海家合本經營,若不是孫維賢以前有這份交情,根本沒資格開這個口。
海玥聞言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子墨啊,你在京師還有別的事麼?”
“有!有!”
孫景行心領神會,這等大事確實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決定的,趕忙再度拜倒下去,恭恭敬敬行禮後:“小侄告退!”
他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然而等到弓豪將人送出府,再度回到書房,海玥當先一句話卻是:“此人有鬼!”
弓豪隱隱也覺得公子態度有些不尋常,卻沒聽出什麼蹊蹺來:“小的愚鈍,還望公子明示!”
海玥直接點出:“王鋥絕無可能執掌孫家商路命脈!孫維賢何等人物?豈會容一個親善我的掌櫃,捏著孫家海上貿易的咽喉?”
他和孫維賢的關係,起初是敵對,後來是拿捏,如今則是地方豪強與中樞靠山。
出來混,要有背景,要有勢力。
孫維賢不乏地方勢力,卻缺乏中樞的背景。
現在朝堂三巨頭之一的海玥,就是孫維賢想要的靠山。
但作為曾經的錦衣衛指揮使,孫維賢是不會完全依附於海玥的,更何況他又剛剛啟出建文密藏,獲得了一筆龐大的財富,更有獨立的資本。
在這個基礎上,再看王鋥的安排,就很不對勁了。
王鋥就是汪直,在孫維賢南下之前,海玥特意提到了此人,讓錦衣衛行動時,保一保此人的性命。
有了這層關係,就算王鋥的經商才華再厲害,孫維賢也不會將自家商會至關重要的掌櫃位置,給對方坐。
不然的話,接下來孫家與海家合作,掌櫃卻是曾經被海玥施恩保下性命的人,萬一兩者秘密勾結,豈不是會讓孫家的努力為他人作嫁衣裳?到時候就不是分給海家三成,指不定七成都是人家的!“這是孫景行話語裡唯一的破綻。”
“其他都是天衣無縫,包括建文密藏啟出的前後過程,唯獨這裡露了馬腳。”
弓豪瞪大眼睛:“此人莫非不是孫維賢的侄子?”
“若是旁人假冒的,倒也罷了,不過是訊息洩露,被人所趁罷了……”
海玥沉聲道:“怕就怕,他真的是孫維賢的侄子孫景行,那恐怕要出大事!”
說著,他已提筆蘸墨,在素箋上疾書數行,墨跡剛乾便折入信封,蠟封處重重按下私印:“你即刻動身,親赴南直隸,面呈應天巡撫徐階!記住,繞開英略社所有慣常路線!”
“是!”
弓豪領命退下。
等到他風塵僕僕地返回書房,已是三個月後。
而帶來的回信中,海玥迅速提煉出兩條訊息,神情徹底鄭重起來——
“孫維賢早被軟禁,孫家族人以他的名義,在外發號施令!”
“南直隸衛所軍已欠餉半年,士卒欲鼓譟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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