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牧與刺史的變化並非只是簡單名字的變更,漢武帝最初設立十三州刺史時,在詔書中說:“以六條問事,非條所問,即不省”。即刺史只能在所列的六條問事範圍內行使權力,超出範圍的,地方官吏可以不必理會。
(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凌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詔守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任賞,煩擾苛暴,剝戮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置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恃怙榮勢,請託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政令。)不難看出,刺史在一開始實際上是一個類似於紀委、監察委一類的官職,並無行政權,軍事指揮權,更不是太守、國相這些兩千石地方官的上級。刺史只有監察權,沒有處置權;其監察範圍也只有兩千石的太守,國相長官,而不包括其他下屬官員。
但隨著形勢的發展,很快刺史的權力就超出了原有的“六條問事”的範疇,開始不斷擴張,比如鎮壓諸侯和農民軍的反叛,安置流民,打擊和招撫蠻夷,當中央處理國事時,提出建議等。顯然,作為中央權力派駐地方的代表,刺史正在不斷侵蝕地方官的權力。但在西漢時期,刺史以及改名的州牧都還是監察官員,並非地方官。
但在新莽時期,情況發生了變化。為了鎮壓地方反叛勢力,王莽擴大了州牧的權力,賜予州牧爵位,不禁允許州牧統兵,甚至還加將軍稱號。於是各州牧都同時兼有大將軍之號,而另外設立牧副監,擔任原來的刺史監察官的權力。於是乎西漢的郡——縣兩級體制變成了州——郡——縣三級體制,而州牧也徹底變成了軍事行政長官。
新莽政權滅亡後,東漢廢除了州牧官職,恢復了刺史,使其重新變為一個監察官。但相比起西漢時候的刺史,東漢的刺史權力範圍擴大了:首先對兩千石太守的監察範圍擴大了,不再限於六條範圍;其次還能對民眾百姓監察;有決獄權,即對案件複核的權力;有權力舉薦人才;統軍對內鎮壓農民起義,對外打擊蠻夷。
顯然,東漢的刺史雖然還是監察官,但是在向地方軍事行政長官的道路又往前邁了一大步。而魏聰要求出任州牧,顯然是想要獲得像新莽時期那麼大的權力,一躍成為交州的最高行政軍事長官,而非現在這樣,表面上還只是交州各郡的監察官而已。
“膽大妄為!”張溫冷哼了一聲,目光轉向袁紹:“本初,這廝是什麼意思?不讓他當州牧,就不肯出兵夾擊蛾賊?”
“這倒是沒有!”袁紹面帶笑容:“魏刺史從未和我這麼說過!”
“那他是什麼意思?”張溫問道:“這種事情是他一個交州刺史可以置喙的嗎?”
“伯慎!”竇武將信從張溫手中又拿回來,重新看了一遍:“本初,你覺得魏聰這個人怎麼樣?”
“英武剛毅,博學多才,度量如海,能得人死力,實乃當世人傑!”袁紹回答的毫不猶豫。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替他做這麼多事?”竇武問道:“難道你不知道這等人若是為惡,便愈發不可收拾!”
“無他,當今之大漢,便如沉痾已久之人,非用猛藥不可救!而魏聰便是這劑猛藥!”袁紹沉聲道。
“沉痾?猛藥?”竇武與張溫對視了一眼:“當真,本初你沒有誇大其詞?”
“我此番去交州,可謂是大開眼界!”袁紹沉聲道:“在此之前,張磐多次上書朝廷,聲稱賊眾,屢攻而不滅。可是這些賊寇背後與那林邑國多有關係!林邑王思慮深遠,他一面練兵屯糧,打製兵器,一邊派人暗中策動賊眾,以勞我中國之師,待我師老兵疲,再一舉而取交州。攻破林邑國都後,發現其府庫充足,器械精良,工匠眾多,且與扶南等國多有盟約,那一百頭戰象便是明證。若無魏聰,林邑王之圖多半成矣,那時五嶺之南,只恐非我大漢所有!”
“我知道他此番立下大功!”張溫冷聲道:“但再大的功勞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可以封爵,可以賜金,但州牧一事後患無窮,絕對不行!”
面對張溫的嚴詞厲色,袁紹沒有直接抗辯,而是將目光轉向竇武:“那大將軍以為如何呢?”
竇武慢條斯理的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思忖了片刻:“朝廷現在並無餘力征討魏聰!”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竇武沒有說出口的意思。政治不是數學考試,沒有標準答案,對魏聰的要求無論是拒絕還是答應都可以,最要緊的是朝廷有沒有足夠的籌碼來應付後面的變數。既然現在朝廷沒有籌碼來應付拒絕之後撕破臉的可能,那可行的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這廝果然是算準了!”張溫猛拍了一下几案,他目光陰冷的看著袁紹:“這個結果,想必本初你也是早就預料到了吧?”
“張公何出此言?”袁紹笑道:“照我看,這樣對大家都好。州牧也好,刺史也罷,都不過是朝廷的一張紙罷了,可以發出去就可以收回來。最要緊的是早一點把蛾賊平定了,才能有後面的事情,對不?當初韓信向高皇帝求假齊王時,高皇帝若是像您現在這樣,一怒而拒絕,您覺得後來會如何?”
“你還自比留侯?好生狂妄!”張溫怒道,右手已經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好了,好了!本初,伯紳你們不要吵了!”竇武趕忙伸出手臂將兩人分開:“這件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伯慎,本初的話其實說的沒錯。朝廷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只有平定了蛾賊,朝廷才能管得到交州。像現在這樣,派人傳旨都要走海路,魏聰他是刺史,是州牧又有什麼區別?交州不都是他的?誰還敢反抗他不成?所以這就是個虛名,眼下我們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大將軍!”張溫怒道:“朝廷名器,可不是虛的。魏聰那廝若非得了交州刺史的官職,他怎麼可能那麼輕鬆的拿下交趾、日南、九真三州,還立下如此大功?若是旁人說這些話那是老成謀國,但他們袁家可不一樣:魏聰能有今日,全憑袁家在朝堂之上替他說話。當然袁家也沒白替魏聰說話,我聽說魏聰送來的珍寶財貨堆積如山,早就把袁家喂得飽飽了!
“伯慎,住口!”竇武趕忙喝住張溫,他也沒想到張溫竟然會當著袁紹的面說出這等話來。魏聰與袁家的密切關係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說到底,魏聰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用錢開啟袁隗門路的人,這種類似的事情在當時也不是什麼新鮮事,誰又會和錢過不去呢?名節孝廉只是說的好聽,但做起事情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是竇武這樣的正人君子,他當上大將軍之後,不也先安排自家子侄黨羽?大漢的事情,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經說不清,也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