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記

第42章 決斷

這時張伯安身旁的老者上前,接過話茬道:“阿平呀,這件事怪不得你三叔。你大伯和四叔死後,他就要為整個家族考慮了,方才大夥也都商議了,這魏從事信裡並沒有要錢,多給些錢他,把你李代桃僵,或者改為流放,拖延些時間,待到大赦,應該能保全性命!”“五叔公,這麼說來我還要謝三叔他了?”張平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可先前去攻打這魏從事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光是族中兄弟便有二十多個,他們怎麼辦?都改成流放?還有先前派人去刺殺這廝,也是我乾的。先前跟著大伯出外劫掠殺人之事更是數不勝數,家中賓客部曲呢?你打算怎麼辦?”

“這——”老者猶豫了一下:“阿平呀!這也是沒有辦法了,至於家中部曲賓客,裡面不法亡命之徒太多,你大伯在世的時候還能駕馭的了他們,既然你大伯不在了,還留著他們就還是個禍害!”

張平聽到這裡,也不著惱,笑道:“這麼說來,五叔公你想拿我們這些人的性命,還有家中的部曲賓客,去保全家族?我理解的沒錯吧?”

老者的臉色很難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不錯,雖然這很難接受,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說實話,若是能可以用老夫的命來換阿平你的命就好了,畢竟老夫也活不了幾天了,但比起族滅,犧牲一部分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這就是你們的選擇?”張平的目光掃過堂上的每一個人,絕大多數人都低垂眼睛或偏過臉,避免與其對視:“好,就算那官兒收了你們的錢,事後也沒有食言而肥,饒過了剩下的人。可你們不要忘記了,大伯這些年來奪人財物妻女,取人性命的事情甚多,你們藉著張家的名聲,在外頭各種奪人田產,欺行霸市強買強賣的事情更是數都數不清。那些被欺壓、被劫掠的人之所以忍氣吞聲並非是他們不想,而是不敢。他們害怕張家的赫赫威名,害怕家中豢養的數百賓客部曲,現在你們為了保命,卻要把自己的爪牙羽翼盡數拔除,你們覺得那些仇人是會就這麼放過你們,還是會回來找你們報仇雪恨?”

堂上一片死寂,張平的話揭露了一個極其殘酷的客觀事實。在兩漢時期的絕大部分時候,其郡縣以下是一個赤裸裸的叢林世界。如果說在科舉制盛行之後的宋明清時期,沒有功名的富有者會因為勞役、加徵稅費的不公平分配而逐漸失去自己的財產,要麼從自己家族中培養出精通儒家經典的天才獲取功名自保,要麼就向擁有功名計程車大夫進獻田產,繳納貢賦,淪為其依附者。

那兩漢時期的基層社會就更直接了,強宗豪右乾脆直接收納罪犯和流亡者,組成宗族武裝,用暴力武斷鄉曲,甚至白晝當街搶劫殺人,公然視國家法度於無物;更誇張的是,這些強宗豪右中最大膽的甚至直接出錢僱傭刺客,幹掉自己不滿意的官員,有的甚至乾脆和朝廷中樞甚至內廷官員勾結,搶在大赦之前出手,殺掉自己的敵人以逃避法律的懲罰。

在這樣一種贏家通吃的社會里,是絕對不會有什麼正常的退出機制的。要麼你一路贏,贏到家族壟斷州郡選舉,世代兩千石,然後成為經學世家,子弟上千,成為帝國的頂級門閥;要麼就子弟背井離鄉,宗族財產被人吃幹抹淨,屍骨無存,輸家絕無還能退出保全家族的。所以兩漢的酷吏的畫風經常是車馬一到州郡,立刻就從當地的富人區開始殺起,一邊殺人一邊翻法律條文,一路殺下來動則幾百上千人,河流血流數里。剩下的富戶個個心驚膽戰,要麼丟下家族根基遷徙到隔壁州郡,要麼大白天都大門緊閉,家人奴僕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省的授人以柄,全族誅滅。當然對於現在的張家來說,這兩條路都是走不通的,畢竟對手的人馬都堵到自家鄔堡門口了,做什麼都晚了。

“那阿平你要怎麼辦?”張伯安終於開口問道。

“很簡單,繼續打下去!那魏聰就那麼點人手,肯定攻不下鄔堡!”張平道。

“人家是官兵!”張伯安搖了搖頭:“他只要能圍住我們家,郡守就會派兵來,那時你肯定守不住!”

“這需要時間,只要拖下去就會有轉機!”張平冷聲道:“三叔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當初我們家在朝中也有關係,他們肯定不會允許那個魏聰一直這麼圍下去!”

“有關係的是大哥,而非我們家!”張伯安搖了搖頭:“最多老四知道些,現在他們都死了,這層關係就沒有用了。人家要的是橫行江表,郡縣不能制的絳衣將軍,而非被區區一個百石的賊曹從事就圍在鄔堡裡出不了門的張家。如果你能憑自己的力量打敗那個魏聰,也許人家會認下這層關係,否則他們只會裝聾作啞,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怎麼會這樣?”張平似乎被張伯安這番話給擊潰了:“那,那我們在那些人眼裡是什麼?養的狗嗎?”

“沒錯呀!”張伯安笑道:“不然還能是什麼?那些位高權重之人之所以會替我們遮風擋雨,說白了就是為了要我們替他們做一些他們不方便做的事情。就像你養的獵犬,如果它老了、牙齒掉了,跑不快了,爪子也不再鋒利,無法替你抓到兔子,你還會繼續養著它嗎?還是將其綁起來亂棍打死吃肉?”

堂上又一次恢復了死寂,只不過這一次優勢回到了張伯安這一邊,剛剛在戰場上輸給魏聰的張平已經並不認為能夠僅憑自己的力量在戰場上打敗對手,正當他惶恐無助的時候,站在他身旁的一名賓客突然搶上前去,一刀便刺入張伯安的胸口,口中罵道:“田舍翁搖唇鼓舌,亂我軍心,大丈夫死則死矣,豈有系首屈身,受辱於獄吏的道理?”

堂上眾人完全沒想到這一突發之事,目瞪口呆的看著那賓客一刀刺穿張伯安的胸口,又補了一刀,這才如夢初醒,大怒拔刀上前,三下兩下便將那賓客亂刀砍死。張平稀裡糊塗的走到張伯安身旁,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這個自己從來也沒有瞧得起的三叔,用顫抖的聲音道:“三,三叔!你信嗎?我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

張伯安躺在地上,儘管旁人竭盡全力的試圖堵住傷口,但血還是不斷湧出,他的臉色慘白如牛奶,誰都能看出他已經命不久矣。

“我相信你!”張伯安嘶聲道:“但也許那個殺我的人才是對的,每個人都會死,但被反綁著手,跪在地上被劊子手砍掉腦袋是最糟糕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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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鄔堡外,河岸邊營地。

楊徵將切好的魚膾放在火堆上,熱氣在在夜晚的冷氣裡蒸騰。他小心的塗抹油脂,撒上作料,誘人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郎君,您要吃幾成熟的!”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全熟的吧!”魏聰有些懷疑的看了看那些看上去不太衛生的魚膾,他可不想為了兩口吃的弄得一肚子寄生蟲,這年頭可沒有驅蟲藥。

“全熟?”楊徵驚訝的問道:“可,可是那樣就不好吃了,其實這魚膾直接生著沾蒜泥吃最嫩了,烤熟就差多了!”

“我當然知道生魚片好吃,但日本人吃生魚片好歹吃的是海魚,還冰凍過,你就拿條淡水魚讓我吃魚膾,豈不是和我的身體健康開玩笑?”魏聰暗自腹誹,旁邊的王壽已經呵斥道:“郎君是雒陽來的,吃不慣你這些鄉下口味,讓你烤全熟就全熟,哪來這多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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