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斷的地是誰在賣,已經有了答案。
而銀子是誰在掙,也有了答案。
“老爺,去哪?”
車伕的聲音打斷了韓宜可的思緒。
他回過神來,抿了抿嘴,猶豫了許久,才輕聲開口:
“去應天商行。”
“是。”
馬車搖晃,很快便動了起來,
其間路過新沉商行,韓宜可再次將目光投了出去.
一個時辰過去,牙行重新開市,
新沉商行顯得更加人聲鼎沸,
以往那些雍容華貴的員外已經放棄了體面,
與隨從侍者一併用力向裡面擠著。
他們是要賣地,
若是現在不賣,以後還說不定要跌成什麼樣子。
韓宜可看著他們的身影,
只覺得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看待螻蟻的憐憫。
上等田現在有人在不停地買,
雖然韓宜可沒有證據,也沒有看到交易明細,
但他相信,就是這夥人在買。
而這些人,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
想明白了這點後,
韓宜可便對這些員外更加憐憫,這個時候買才是真正的血本無歸。
韓宜可越想臉色越是古怪,
若是他想得沒錯的話,
這些商行這些人,是在用這些員外的錢,買員外的地。
“這還能這麼玩?”
韓宜可呼吸猛地屏住,
他在山西待過,在雲南待過,自認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今日這等賺錢法子,他還是第一次見。
而且,如此有衝擊力!
不多時,馬車來到了府東街口,車伕傳來聲音:
“大人,府東街到了,咱們得走著去商行。”
府東街是京中最寬敞的幾條道路之一,
但有應天商行屹立,多寬的道路都要被馬車堵死。
所以,應天府便不讓馬車進入府東街,任何人想要去應天商行,得下馬步行。
韓宜可下馬前往應天商行,
滾燙的日頭帶來一股溫熱,
當看到應天商行門口那烏泱烏泱的人後,他覺得更加煩躁。
韓宜可沒有耽擱的心思,徑直上了應天商行五層,
在最裡面的衙房,見到了應天商行的大掌櫃,
劉思禮!
他此刻正站在窗邊,手拿一杯清茶,一邊輕輕抿著,
一邊若有所思地看向下方街道
屋中十分涼快,四角八方都擺上了裝飾精美的青銅爐,冰塊冒著騰騰涼氣。
正中央的方桌上擺著糕點與精美水果,
一進入屋裡,韓宜可就皺起眉頭,
作為御史的警覺開始不停跳動。
若是朝中官員家中是這等奢靡裝扮,
他幾乎可以斷定,必然是有貪腐事情發生。
但偏偏,現在是在商行中,這讓他很不得勁。
劉思禮回過頭來將茶杯放下,笑著拱手:
“拜見大人,不知大人今日所來何事?”
韓宜可徑直坐在了房舍一側,硬邦邦地說道:
“今日本官前來,是有些事要問劉大人。”
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善,
劉思禮眼中詫異一閃而過,也踱步走了過來,慢慢坐下。
“不知,是何事?”
韓宜可從懷中拿出一份文書遞了過去,冷冷道:
“劉大人,最近京中地價起起伏伏,此事你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
劉思禮笑著將文書拿了起來,打
開一看,上面有著部分牙行關於田畝的價格,其中起伏不定。
韓宜可深吸了一口氣:
“那劉大人能否給本官一個解釋,
為什麼應天商行等一眾商行,在這其中獲利不菲?
你可知道,京中的員外昨日跳河死了好幾個,
還有不少人上書朝廷,直言京中亂象。”
劉思禮聽到這,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有些意外地看向韓宜可,
他沒有想到,
第一個發現此事的居然是這名不見經傳的市易司。
“韓大人,獲利不菲難道不行?”
韓宜可臉色猛地一僵,惱怒頃刻間變成了尷尬,旋即又憤怒起來。
“劉大人,你不用再跟我強詞奪理,
京中地價起伏,擾亂民生,此乃荒謬之舉。
爾等身為朝廷官員,又執掌著民生商行,怎麼能做如此事呢!”
劉思禮收斂笑容,淡淡道:
“韓大人,民間百姓可是為了甘薯豐收喜極而泣啊,
米價糧價也因此而暴跌三成,
不少百姓今日買米一石,能夠省下幾十文,
省下的錢夠買好幾斤肉,敢問民生哪裡亂了?”
“那些員外,哀號的聲音都要衝到朝廷上去了!!”
韓宜可見他還在強詞奪理,不由得心中多了幾分惱怒。
劉思禮笑著搖了搖頭:
“韓大人,這些員外商賈動輒家財萬貫,他們怎麼能是民呢?”
“不是民是什麼?”韓宜可眼中閃過一絲荒謬。
劉思禮淡淡道:
“若是下官沒記錯,韓大人出身浙江紹興,乃是北宋宰相韓琦之後,
家世淵博,有良田千畝。
而本官則出身遼東世家,乃金遼權貴之後,
像你我這等人,怎麼會是民呢?”
韓宜可眼中荒謬愈發濃郁,他有些聽不明白劉思禮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劉大人莫非是被錢財衝昏了頭腦?”
“不不不”劉思禮搖了搖頭,說道:
“下官是想說,這些商賈員外平日裡視朝廷法度與無物,
侵佔田畝,強買強賣之事幹了不少。
他們總不能佔便宜的時候視《大明律》與無物,吃虧的時候就抱著《大明律》不撒手吧。
下官以為,像你我這等家世,應該早知道自負盈虧這個道理才是。”
“如今地價起復,不少員外傷筋動骨,
怎麼能讓朝廷來主持公道呢?這分明是自己選的路啊。”
韓宜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是在埋怨自己為這些商賈員外說話。
深吸了一口氣,韓宜可努力壓制心中不忿,說道:
“劉大人,這些人神通廣大,與不少朝廷大人都有關聯,
事情鬧得這麼大,你就不怕收不了場?”
“韓大人多慮了,有了甘薯,什麼地都能種出糧食,
他們手中的地若是不想要了,
那就通通賣了好了,商行一併採買。”
“劉大人,你們聯合起來如此大肆收購上等田畝,
是篤定了這些田畝不會再繼續下跌嗎?”
韓宜可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不對,趕忙找補:
“應天商行、建築商行現在都是朝廷的商行,
其中錢財也是朝廷所有,
如此被拿去買地,若是繼續下跌,損失的可是朝廷,
如此大事,為何不先與本官商議一二,好讓市易司提前知曉。”
劉思禮面露恍然,知道這韓宜可為什麼如此激動了。
他笑了起來,聲音溫和:
“韓大人莫要著急,不過是買賣一些田畝,算不得什麼大事。
這些上好田畝緊鄰京城,
只要朝廷還在,價錢遲早都要恢復正常,韓大人急什麼?”
一聽此言,韓宜可愣在當場,眼中生出一些荒謬,
儘管他早就有此猜測,
但劉思禮如此直白地說出來,還是讓他震驚。
“價錢還能恢復如初?”
劉思禮神秘一笑:“更勝以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