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牆守衛調轉弓弩瞄準她的瞬間,她的身影已如鷂鷹般翻上了垛口。
閃著寒芒的箭簇幾乎貼著她的後背掠過。
她沒有絲毫停留,甚至沒有看城牆上驚怒交加的守衛一眼。翻上垛口的瞬間,卷絲盤銀線已如毒蛇般捲住城牆外側用於懸掛夜燈或繩索的粗大鐵環,身體毫不猶豫地向外側凌空翻出,順著銀線的牽引,如同流星墜地般,向著護城河外的黑暗急速滑落。
在數道緊隨而來的弩箭亂射下,巴戈重重砸落在護城河外厚厚的積雪中,激起一片雪霧。
巨大的衝擊力讓她胸口一陣翻騰,後背被箭矢擦過的地方傳來鑽心的劇痛。寒風裹挾著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但身後城牆上的怒吼、弓弦的震響、以及遠處巡哨被驚動後淒厲的警哨聲卻也依然此起彼伏,接連響動。
身後太原巨城如獸蟄伏,徒留城頭怒吼與釘入雪地的箭矢。
巴戈強忍劇痛,一個翻滾卸去力道,毫不停留,卷絲盤再次射出,勾住護城河外一株枯樹的虯枝,身形借力蕩起,頭也不回地向著南面,亡命飛掠而去。
然而她剛掠出寬長的護城河,擺脫身後不斷絃響的箭矢,尚未來得及喘息,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殺意便如冰水般當頭澆下。
一點寒芒毫無徵兆的從後面急速掠來,巴戈全身汗毛林立,幾乎是順著第六感向旁邊一個翻滾而去。
一杆鏈子槍轟然扎入她適才翻滾過的原地,進而又細溜溜的被人馬上用鐵鏈收回。
巴戈倉促回頭,卻見三道鬼魅般的身影迅疾從城牆上掠下,沒有呼喝,沒有警告,只有冰冷的兵刃撕裂空氣的厲嘯,帶著死亡的寒意朝她撲來。
寒風捲雪,適才那杆鏈子槍再次破開雪幕,毒蛇吐信般直噬巴戈咽喉;泥雪飛濺間,一道身影貼地疾滾,雙匕攪動森然寒光,如毒蠍擺尾,絞向雙腿膝彎。
而城牆方向,還有一人手持長弓疾步掠來,勁風迫得腳下積雪塌陷。
是殤。
這個曾由李存忍親手培養、只為晉王掃清障礙的影子組織。如今,他們的利刃,卻指向了意圖為李存忍翻盤的巴戈。
太原城外,風雪荒野,天羅地網早已佈下,只待她自投羅網。
巴戈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生死關頭,身體的本能超越了思考。她足尖同時點地發力,身體如被狂風吹折的柳條向後急飄,險之又險地讓那兩道貼地絞殺的匕光擦著褲腿掠過。
而袖中卷絲盤銀線也嗡鳴著彈射而出,並非硬撼,而是精準地纏繞上鍊子槍的鐵鏈,進而瞬間發力,巧勁一扯一引。閃著寒芒的槍尖被這股側向力道帶得猛地一偏,“轟隆”一聲巨響,裹挾著勁風的槍尖再度狠狠扎入她身側凍得硬如鐵石的泥地上,濺起大蓬混著雪塊、冰碴和泥漿的汙濁雪浪。
“咻!”
幾乎在同時,弓弦震響。蓄勢已久的冷箭撕裂風雪,電射而至。
巴戈舊力剛竭,新力未生,眼看避無可避,千鈞一髮之際,她腰肢強行一擰,身體以一個近乎折斷的角度極限扭曲。箭矢“噗”地一聲,深深扎入她左臂外側的皮肉之中。劇痛瞬間襲來,鮮血立刻在巴戈灰撲撲的棉襖上洇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那持弓的殤成員目光毒辣,一眼瞥見巴戈中箭時,下意識地用手護了一下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皮囊。
他眼中精光一閃,冷聲提醒道:“她腰間有要緊物事。”
鏈子槍的主人聞聲,手腕一抖,槍尖如同毒蛇擺尾,刁鑽無比地再次刺向巴戈腰肋。角度狠辣,速度更快。
巴戈右臂卷絲盤的銀線未曾收回,左臂受傷動作遲滯,只能竭力再次閃避。卻聞刺啦一聲,皮囊終究沒能完全避開這蓄意的一擊,被鋒利的槍尖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
一卷折迭整齊、浸染著暗褐色血跡的舊布帛,從破裂的皮囊中滑落,掉在冰冷的雪地上。
“奪過來!”持弓的殤沉聲下令。
巴戈目眥欲裂,不顧左臂箭傷劇痛,不顧腰肋間被槍風掃過的火辣,不顧一切地伸手去抓。
但一道身影比她更快。那個一直隱在後方、手持強弓的殤首領,如同撲食的獵鷹,一個箭步閃電般掠至,腳尖一挑,那染血的布帛便被他穩穩抄在手中,入手冰冷而沉重。
翻開一看,正是一道血書與相應的拓本。
那首領便將布帛迅速塞入懷中:“東西到手,不必留手,格殺勿論。”
“十三娘嘔心瀝血,將爾等淬鍊為晉王最忠之刃,如今竟甘心助李嗣源這竊國逆賊,欺瞞世子,掩埋真相?!”巴戈嘶聲質問,聲音因劇痛、憤怒和絕望而沙啞撕裂。血書被奪,彷彿最後的光明熄滅,心沉入萬丈冰窟。
那持弓的殤首領丟棄長弓,只是從身後抽出一把寬厚長刀,聲音亦是沙啞無感情:“晉王?如今端坐晉陽宮、號令三晉的,也是天命所歸的晉王。”他頓了頓,又道:“不識時務,即是叛逆。”
巴戈一時絕望且憤怒,不顧左臂箭傷撕裂般劇痛,卷絲盤數根銀線如同狂怒的蜂群,嗡鳴著激射向最近的鏈子槍手。袖中毒蛇亦化作一道暗紅閃電噬出,只欲垂死前再拼死一搏。
但面對三個配合無間、招招索命的頂尖刺客,失了先機,又添新傷,她如何不知自己已是強弩之末。
鏈子槍如跗骨之蛆,再次在她肩頭撕開一道血口。長刀雖被她暫時牽制,但那殤首領尤為冷靜,雖不欲與巴戈拼命,但也仍是不斷出招讓她氣息紊亂。
幾番廝殺之下,巴戈拼著肋下被匕首劃開一道不深卻血流不止的傷痕,她才勉強以卷絲盤銀線纏住雙匕殺手的腳踝,猛地發力將其狠狠絆倒,在密不透風的包圍網上撕開一道微小的缺口。
求生的本能如風中殘燭般燃燒,就在巴戈意圖借卷絲盤蕩向遠處大樹,脫離這必死之局時。側方一處被厚厚積雪覆蓋的亂石堆後,三條身影如同蟄伏已久的獵豹,猛地暴起。
他們穿著太原晉軍中下級軍官常見的半舊皮甲,動作迅捷無聲,眼神沉靜銳利,只是飛掠而向殤三人。
三人配合默契,兩人如離弦之箭,直撲向剛爬起的雙匕殺手和正欲追擊的鏈子槍手。另一人則悍然揮刀,斬向那反應最快,正欲折身再次引弓的殤首領。
刀光乍現,卻用幾不可察的氣勢,悍然切入戰團,不但精準地截斷了殤三人即將再次合攏的致命絞殺,更是在殤首領驚慌躲避之間將之一刀捅穿。
攻敵所必救。
“走。”三人幾乎一露面就得了勝機,但只是在抬眼看了一下驚動的太原城後,對巴戈發出一聲低沉的斷喝。
殤組織三人的完美合擊被這突如其來的生力軍徹底打亂,攻勢為之一滯不提,鏈子槍與雙匕二人幾是瞬間拽著自家首領暴退。
巴戈眼中血光未退,卻知機不可失。卷絲盤銀線發出急促的嗡鳴,全力射向數十步外一株粗壯的枯樹樹幹,身體借力猛地一蕩,如同被強弓射出的箭矢,向著南面蒼茫的雪原,亡命飛掠而去。
身後,是驟然爆發的激烈金鐵交鳴、殤組織幾人憤怒的厲喝,以及太原方向隱隱傳來的、如同催命符咒般越來越近的追兵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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