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諸位,一起復興大唐吧!

第433章 風起瀟湘

正月初九,長沙城浸在溼冷的暮色中。細密的雪粒被北風裹挾,沙沙撲打著楚王宮森嚴的殿宇飛簷。殿內炭火燒得極旺,卻化不開瀰漫的濃重藥味與衰敗氣息。厚重的帷幔低垂,隔絕了風雪,也隔絕了生氣。

病榻上,楚王馬殷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窩裡,渾濁的眼珠偶爾轉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風箱般的嘶鳴。錦被下瘦骨嶙峋的身軀微微起伏,彷彿隨時會耗盡最後的氣力。

榻前跪著其次子馬希聲,後者緊抿著唇,臉色蒼白,雙手死死攥著父親冰冷枯瘦的手掌。

圍在榻旁的四人中,有素為馬殷謀主之稱的潭州刺史高鬱,此時眉頭深鎖;嶽州刺史許德勳,面色凝重;檢校太傅秦彥暉,眼神銳利,掃視左右;僕射拓跋恆則沉默侍立,面有哀愁。

殿內死寂,只有馬殷艱難的喘息和火爐偶爾的噼啪聲,比窗外的風雪更令人窒息。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驟然打破寂靜,馬殷枯瘦的身體劇烈弓起。馬希聲慌忙起身,顫抖著為他拍背順氣。

咳嗽稍歇,馬殷虛弱地靠回引枕,喘息粗重,眼神卻死死盯住虛空,帶著刻骨的悔恨:“悔…悔不該當初……”他聲音嘶啞,“南平…番禺…孤眼看就要平滅荊南,坐斷荊湖,若無蕭硯插手,豈有今日之局?”他枯瘦的手猛地攥緊,青筋暴起,“彼時他不過樑朝區區一荊湖轉運使,孤若狠心,未必不能將他扼殺在長沙……”

“可惜…可惜。孤只道他年少氣盛,未成想…短短一年,其人竟有如此之勢?”馬殷的聲音微顫,“蜀國、岐國…盡入其手。如今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已無人敢直攖其鋒……這梁賊!”他目光猛地轉向馬希聲,枯手抓住兒子的手腕,力道驚人,眼中爆發出最後的鋒芒:“要孤交出吾兒?休想!除非從孤的屍體上踏過去!吾兒何錯之有?”

“父王……”馬希聲眼眶通紅。

“大王。”許德勳沉聲開口,打破了悲憤,“臣統領水軍,深知洞庭、長江之利,未必懼梁軍。”他話鋒陡轉,語氣凝重,“然,秦王如今坐擁蜀地、夔州,居高臨下,天然對我形成壓制。長江天塹,不可盲信。水軍或可憑地利阻其一時,陸戰如何抵擋?若無水軍之利,我楚軍陸上豈是梁國禁軍對手?楚國國力,遠遜梁朝。一旦開戰,洞庭湖若失,長沙城破只在旬月之間。”

冰冷的現實讓殿內眾人心中一沉。

高鬱捻鬚,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大王愛子之心,臣等感同身受。然拒詔不遵,便是授秦王以柄,大軍南下,名正言順。我湖南富強之氣,怕就此傾覆……”

“若結盟自保?”拓跋恆低聲道。

“結盟?鏡花水月罷了……”

高鬱搖頭,“吳王楊渥,志大才疏,內有徐溫操弄權柄,外有強鄰環伺,自顧不暇,豈肯為我楚火中取栗,平白招惹那如日中天的秦王?”

“吳越錢鏐?最是首鼠兩端,深諳保境安民之道,只求在夾縫中延續錢氏基業,必不肯為楚國得罪汴梁。”

“閩國王審知?坐擁八閩之地,看似偏安一隅,實則如履薄冰。其地狹民寡,全賴海貿通商,更兼與吳越、吳國皆有接壤,最懼引火燒身。此人老成持重,只求在秦王與江南之間虛與委蛇,做個太平翁主,豈會為我楚出頭?亦是驚弓之鳥罷了。”

“至於南平劉隱兄弟,番禺一役後,早被這位秦王殿下嚇破了膽,俯首帖耳尚且不及,且視我大楚為奪其嶺南基業的仇讎,何來聯盟之念?”

他環視眾人,目光落在馬殷臉上:“即便勉強成盟,亦是各懷鬼胎,難成鐵板,更恐引狼入室。且最關鍵者,即便我等硬抗,蕭硯又會如何應對?”他一字一句道,“他必立刻扶植世子,甚或遣兵助其繼位……”

“此事不難預料,年前蕭硯便已下詔為世子正位,”拓跋恆接道,揪著鬍鬚嘆氣,“若大王此刻公然違逆,拒不交出二公子,秦王只需一道詔書,廢黜二公子,扶正世子,再以‘助楚平叛’為名,大軍南下。屆時,楚國還是大王的楚國嗎?那便是這位秦王砧板上的魚肉,是世子攀附其人的墊腳石,楚國名存實亡。”

言罷,他轉向馬殷,直言道:“大王,恕臣直言,就算是你,敢現在廢黜秦王親定的世子嗎?”

這一問,讓馬殷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殿內再次死寂,只有馬殷粗重的喘息。這位昔日梟雄彷彿被抽乾了精氣神,癱軟在榻上,老淚滑過溝壑縱橫的臉頰。

“天亡我楚乎?…”他喃喃著,聲音裡充滿絕望,“孤…孤連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基業都保不住了麼?蕭硯…好狠的手段!明明是孤的兒子,現今竟成了他懸在孤頭頂的利劍,孤竟動他不得!馬希鉞這個逆子,孤……”

他終究難言,看向馬希聲,眼中滿是痛苦與愧疚:“希聲吾兒,父王…父王無能啊!”

馬希聲抬起頭,含淚哽咽,聲音卻清晰:“父王病重至此,氣息奄奄。為人子者,豈能在此時遠離膝下?此非人子之道。兒臣…不忍!懇請父王,允兒臣侍奉湯藥,待父王龍體稍安……”

高鬱長嘆:“二公子確不能去汴梁,楚懷王入秦舊事,豈能重演?”他攏袖沉吟,“然秦王詔命如山,不可公然違抗。為今之計,唯有一策:立即選派重臣為特使,攜我楚國至誠之心與豐厚貢禮,星夜兼程奔赴汴梁。”

“特使需位高權重,足顯誠意。”高鬱看向身旁的拓跋恆,“僕射拓跋公老成持重,威望素著,臣以為,由拓跋公出使最為妥當。”

眾人盡皆去看拓跋恆,後者也並無言語,只是捻鬚頷首。

於是高鬱又繼續道:“使者面見秦王或梁帝時,當痛哭陳情三點。其一,大王病勢垂危,太醫言旦夕不保,此非虛言,可附太醫令及長沙名醫聯署脈案為證。其二,二公子身為人子,心如刀絞,日夜侍奉湯藥於榻前,實不忍在父王彌留之際遠離。此乃人倫至情,懇請上國體恤。其三,楚國對梁室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願獻歲貢三倍之禮,並懇請秦王稍緩期限,待大王病情稍緩,或…料理完後事,二公子必束身入朝,叩謝天恩。”

一旁的馬希聲也立即攥拳道:“貢禮需極其豐厚,兒臣願傾盡私蓄,金珠玉帛、珍玩異寶、湘茶錦緞…務必讓汴梁看到我楚國的‘誠惶誠恐’。”

高鬱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隨即凝重更深:“此乃陽謀。明面上我楚恭順至極,孝心可表,貢禮厚重。縱使秦王看穿我等拖延之意,在天下人眼中,我楚已仁至義盡。他若即刻發兵,道義上便落了下乘。至少…能爭取使者往返汴梁,讓秦王權衡的時間。”

許德勳贊同點頭:“好。貢禮再厚,比不過江山。若能換來數月,水軍可加緊佈防,糧秣亦可加緊調運。”

一直沉默的秦彥暉沉聲道:“此計也只能拖延一時,蕭硯何等人物?弱冠之年便敢迫朱溫退位,此人豈會被財貨眼淚打動?他若鐵了心要人,使者前腳走,大軍後腳就可能壓境。然…畢竟聊勝於無,確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了。”

他目光轉向馬殷,道:“大王,臣與許刺史,李瓊、王環二位將軍僥倖並稱大楚虎臣,勉強得一聲國之柱石之說,值此之際,臣只能做最壞的打算。而今,李瓊領靜江軍坐鎮桂州防備西南,王環控扼嶽州、朗州、洞庭一線。臣請速召王環將軍加強大江防線,同時傳令李瓊將軍密切注視南平、嬈疆動向,以防不測。”

馬殷渾濁眼中燃起一絲微弱希望,在頷首之餘,掙扎看向拓跋恆:“拓跋卿…可願為孤,為楚國一行?”

拓跋恆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對著病榻深深一揖:“老臣責無旁貸,願往汴梁。定當竭盡所能,周旋於梁廷,泣血陳情,為大王、為二公子、為楚國社稷…爭取一線生機!”

“好,速去準備。”馬殷的聲音沉重且急切,“按希聲所說,貢禮要厚,要快。再擬一道哀婉懇切的謝罪奏表,連同太醫脈案…務必讓拓跋卿儘快啟程。”

拓跋恆領命,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殿門外的風雪中,去籌備這關乎國運存續的“哀兵之禮”。

拓跋恆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殿內沉重的氣氛並未減輕多少。馬殷又緊握馬希聲的手,含淚道:“吾兒,委屈你了。父王知你孝心……”

馬希聲深吸一口氣,對著榻上的馬殷和幾位重臣道:“父王,諸公。拓跋公已去汴梁周旋,然此策恐只能拖延,難解根本之危。兒臣斗膽請兩位心腹幕僚一同商議後策。”

不待眾人反應,他已起身走向殿外。

片刻後,張子凡、李星雲,以及一位帷帽低垂的女子,隨他步入這偏殿寢室。

與馬希聲並肩而行的張子凡神色鎮定,步履沉穩而自信;李星雲則眉頭微鎖,眼神深處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那女子只是跟在李星雲身後,彷彿只是一個普通的侍從。

張子凡上前一步,對馬殷及眾臣從容一揖:“大王,諸公。晚生張子凡,與二公子自幼相交。值此楚國危難之際,斗膽以二公子幕僚之身直言,萬請恕罪。”

他的目光坦然掃過眾人,最終落在病榻上的馬殷身上:“方才二公子已明言殿中商議。拓跋公此行,以厚禮哀情拖延時日,乃老成持重之策,確能為我等贏得寶貴時間。然…”

他話鋒一轉,聲音尤為冷靜:“此策終非長久之計,更無法解決楚國真正的死穴。世子之位乃蕭硯欽定,以及江南諸藩難以同心共御強梁。一旦蕭硯失去耐心,或世子在長沙再度有所異動,拓跋公帶回來的,很可能不是緩兵之旨,而是……討逆檄文。”

這番直言不諱,瞬讓殿內眾人神色各異。高鬱眼中精光一閃,審視著這位不速之客。

張子凡繼續剖析,條理分明:“晚生觀方才諸公所議,楚國之危,癥結有三:其一,秦王蕭硯勢大滔天,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勢難擋;其二,世子之位乃蕭硯欽定,已成懸於長沙城頂之利劍,亦是束縛大王手腳之枷鎖;其三,江南諸藩各懷異心,畏蕭如虎,結盟自保無異鏡花水月。此乃兩難絕境。”

他微微一頓,目光如炬,直刺馬殷內心:“此三者交織,方成今日死局。拒詔,則秦王師出有名,世子借勢而起,楚國頃刻傾覆;從詔,二公子入汴梁則如虎口之羊,生死難卜,楚國亦成秦王掌中之物。無論拒與從,皆是絕路。”

言及此處,張子凡沉吟了一二,又繼續出聲:“大王心中至痛,非僅拒詔之險,更在於世子之位乃秦王所授。大王雖為楚國之主,然在秦王眼中,廢黜其親定之世子,無異於公然宣戰。此投鼠忌器之困,方是大王不敢、亦不能對世子輕舉妄動之根本。”

馬殷的呼吸驟然急促,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錦被,卻只是盯著下方張子凡無力言語。

高鬱見狀,深深嘆息,道:“張公子洞若觀火。此三點,正是我楚國當前無解之結。老夫等亦是束手無策…”

“然,絕境之中,尚有一線生機。”張子凡的聲音陡然提高,“此生機不在拒詔,亦不在從詔,而在於讓大王擁有廢黜世子而不懼蕭硯即刻問罪的底氣。”

“此言何意?!”高鬱再也按捺不住,身體微微前傾,蒼老的臉上寫滿了驚疑與急切,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廢黜世子而不懼蕭硯問罪?此底氣從何而來?而蕭硯對此……”

“如何獲得此底氣?唯有讓江南諸藩,特別是吳、吳越、閩國,形成一股蕭硯亦不能小覷的合力。讓蕭硯投鼠忌器,不敢因大王廢黜一個‘不孝不義、勾結外敵’的世子而輕啟江南戰端。”

“合力?”高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頭,臉上浮現出深深的苦澀與無奈,他捻著鬍鬚,聲音低沉而疲憊,“張公子此念,無異於緣木求魚,白日做夢啊。江南諸鎮畏蕭硯如虎,各懷鬼胎,如何能形成讓蕭硯忌憚的合力?只怕風聲稍露,他們為求自保,反會搶先向汴梁表忠,甚或成為蕭硯南下的引路之人。張公子欲以此成事,恐難如登天爾。”

“江南諸藩確實畏懼蕭硯如虎,各懷私心,尋常說客,縱有蘇秦張儀之舌,亦難成功。故需一劑猛藥,一個足以暫時壓制他們私心、凝聚共識的大義名分!”

張子凡驀然側身,鄭重地指向身邊的李星雲:“此大義名分,便在吾友李星雲身上。諸位,眼前之人,就是大唐太宗皇帝嫡派子孫,昭宗皇帝嫡脈遺孤李星雲!”

此言如同平地驚雷,使得殿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馬殷渾濁的雙眼猛地瞪圓,身體微微前傾;高鬱、許德勳、秦彥暉三位重臣,臉上同時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驚駭,目光如炬般死死盯住李星雲。空氣彷彿凝固了,連殿外風雪的聲音都消失了。

李星雲承受著眾人灼熱而複雜的目光,嘆了一口氣。他的表情沒有驚慌,只有一種被推到風口浪尖的無奈和隨之而來的平靜。在其身後的女子,遂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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