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兄弟鬩牆

歷史的車輪已經行進到了南唐保大二年，暨後晉天福九年。

在過去的一年裡，對於李昭而言，最大的收穫無非是能在海州站穩腳跟，透過肅清當地匪寇，兼以諸般安民手段，漸漸收取百姓民心，從而為接下來實力的拓展打下堅實基礎，如此已然是極大的成就和高光時刻。

然而，這對於整個南唐，乃至天下大勢而言，一個小小的海州發生的這些事其實算不得什麼。或者說，對於當今天下時局的影響，仍舊微乎其微，甚至不值一提。

就在李昭仰望漫天焰火，抱著憧憬的心思展望新一年的到來時，千里之外的金陵朝廷，或是說皇帝李璟卻無暇慶賀佳節。

滿朝文武正因一件突發的大事憂心忡忡，不得已放棄難得的休沐，連夜受命齊聚昇元殿。

起因倒也並不複雜，邁入正月時，才上任不過三個月的江西招討使邊鎬命快馬急送金陵，只因南面的閩地，那一對反目成仇鏖戰多年的王氏兄弟，似乎連新年都不想過了，雙方再度燃起大戰。

而這一次內戰的規模，也比以往都要誇張，由於這回閩主王延羲似是下定了決心，舉傾國之兵西進，只有五縣之地、地狹民寡的殷主王延政自然難以力敵，從而也做出了喪心病狂的舉動，竟趁著年關之際，突然派兵在建州城內大肆抓丁入軍。

佳節將至，當地百姓幾乎都在家中，自然紛紛成了可憐的網中之魚，霎時建州城內哀嚎遍天，民怨沸騰。

其引發的後果自也相當劇烈，需知建州可是王延政的都城，連都城都遭了殃，轄下的其餘二州百姓該作何感想？故而盡皆心生惶恐，紛紛棄家奔逃，無數難民在新年之際拖家帶口，蜂擁北上武夷山，跨境直奔南唐信州而來。

此時離江西之亂平息不過半年，張遇賢那十餘萬流民軍給南唐朝廷留下的陰影猶在眼前，可想而知，邊鎬的這份急報會在新年伊始的金陵城中掀起何等波瀾。

李璟自然也沒有了過年的心思，甫一接到奏報便火急火燎地召叢集臣商議。

大臣們雖然皆心神緊張，但也不至於沒有對策，因為解決此類流民事件，無非只有兩種方法，要麼是派兵攔阻，要麼自然是接納。但有了上回江西之亂的教訓，縱使傻子也不可能重蹈覆轍。

所以派兵攔阻流民北上，自然成了群臣默契的統一建議。

但事情哪有這麼輕易了結？往往事發突然之際，總會有唯恐天下不亂之人出現。

譬如剛剛“病癒”的馮延巳以及官復原職的陳覺，二人突然站了出來，他們竭力主張，與其派兵攔阻流民北上，不如干脆直接派兵南下，干預閩地戰事。

王氏兄弟鬩牆多年，專心內鬥無力御外，兵馬疲敝民怨沸騰，此正是南唐開疆擴土的最佳時機。

倒也不得不佩服馮陳二人，何以他們每次無論犯下何等大錯，往往卻總能化險為夷，繼續穩居朝廷中樞，就是因為他們太能拿捏皇帝的心思。

只見李璟聞言，面上的憂慮之色果然瞬間平息，甚至稍稍有些興奮。

需知他可是早對閩地垂涎已久，這不僅是因為閩地物產豐饒，最關鍵的是，鄰國吳越也常有侵吞閩地之心。

由於李璟繼位之初，曾突然下令水軍封鎖長江威脅吳越，致使先帝李昪好不容易維持的兩國關係驟然惡化，如今雙方已然呈現劍拔弩張之勢，遲早要爆發一場大戰。

故而為了戰略著想，李璟必須搶先一步拿下閩地，如此便能對吳越國形成三面包圍的版圖優勢，反過來，若令吳越得逞，南唐必然也不好受。

滿朝文武議論紛紛，支援與反對的聲音一時相持不下，終究還是百官之首的太師李建勳站了出來。

不過這一回，他倒出人意外地沒有勸阻李璟，而是採取了一種較為婉轉的說法。

首先，他並不反對皇帝對閩地用兵，但你“大唐天子”可是有一統天下之志，需要海內威望加身，決不可出師無名。

所以，不如先禮後兵，建議皇帝寫一封信給閩主王延羲，或是給殷主王延政，表達對其中任意一方的支援即可，若能說服他們其中一方請求南唐出兵援助，那麼南唐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干預戰事。

此言一出，殿內的爭吵聲很快便平息。這不僅是因為李建勳的份量極重，更因為反對出兵的一派大臣本就是李建勳的擁泵，此時見自家老大竟然開口支援，甚至給皇帝出謀劃策，他們實在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到底也只能無奈地閉嘴，或是出言附和。

李璟自然也驚訝於李建勳的態度，需知李建勳復相掌政以來，一直主張與民休息的國策，他向來對戰爭並不熱衷，偏偏這回不知為何，反其道而行，實在有些不尋常。

無奈這道計策確實穩妥，李璟縱使心有疑惑，卻也因亢奮上頭無暇多想，立即向群臣問策，到底是支援王延羲還是王延政？

李建勳已是胸有成竹，他毫不猶豫地建議皇帝支援王延羲。

首先，王延羲才是傳承有序名正言順的閩主，而建州的那位“五縣天子”王延政本就是叛兄自立的僭越之徒，可以打著匡扶閩國正統的名義攻伐之。

況且南唐又與王延政的地盤接壤，進可攻退可守，沒必要捨近求遠。近日閩地流民越境北上，也正好給了一個絕佳的出兵理由，將來趁勢佔下閩西之地也不失大義，就當是南唐被迫自衛，或是閩主割地酬謝。

李建勳考慮得很充分，也有理有據，很快便得到了周宗、韓熙載、查文徵等絕大多數重臣的贊同。

但馮延巳陳覺二人卻不高興了，出兵伐閩可是他們的建議，生恐李建勳搶走了自己的功勞，於是順勢唱起了反調，建議皇帝支援王延政。

陳覺最是激烈，當場叫囂了起來，什麼閩國正統？大唐才是正統，其餘盡皆僭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