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冥冥之志

李昭看著徐氏燭光下輪廓分明的美豔面容，輕聲道：“沒有精誠專一的志向，就無法獲得明辨是非的智慧。沒有默默耕耘的實踐，就不可能成就顯赫的功績。”

“朝堂中人往往安於榮華，不肯深入民間，看不到天下百姓的疾苦，施政時自然難辨是非，也往往無功而返，可他們常常不反思己身，反倒還將治政不利的罪責推到百姓身上。”

“故而這些文章，對他們而言，未必能引起共鳴。只有來到這山野之間，接觸草芥之民，真正知其艱難困頓，當知其理。與之對照，更知治政安民之緊迫艱難。周夫人，我來海州之後，確實感觸良多。”

徐氏低聲道：“所以，你在海州的種種所為，便是因為你悟出了許多，所以要踐行實施是麼？”

李昭笑道：“踐行倒是談不上。其實我在海州做的，不過是最基本的整飭治安、惠農安民，還有許多事情未來得及開展。”

“昭哥兒。”徐氏忽而問道：“你鬧出這麼大動靜，還說沒開始？你到底希望做些什麼？”

李昭沉聲道：“不瞞周夫人，我要做的事多了，真要說起來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借用荀子所言，我要使整個海州尚賢使能，隆禮重法，上下殷足，群居和一。”

“雖然當前天下乃大爭之時，兵戈難止秩序崩壞，我的想法似乎有些渺茫，手段也未必恰當，但我卻會為此不遺餘力，因為那是我李昭內心篤定的使命。縱有萬般艱難險阻，就算是朝廷阻我，我也決不放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徐氏聞言睜大了雙眼，似是頗為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周夫人，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想法有些可笑？還是有些不妥？”李昭問道。

徐氏微笑搖頭道：“我可沒說什麼，我一介女流也不懂這些。你要做什麼，也無需得到我的允許。你想做便去做，不必問我。”

李昭沉聲道：“周夫人，你當然懂我在說什麼。因為我知道你懂，卻不知你是否支援我的做法。這世上從來不缺智慧高卓之人，他們自然也會懂，但是他們往往會反對我的做法。所以，我其實很孤獨。我渴望得到理解和支援，可惜並沒有多少人能夠與我共鳴。”

徐氏怔怔地看著李昭，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一個出身於頂級勳貴之家的男子，竟然說他自己很孤獨。而他說的孤獨，不是身體上的孤獨，是心靈上的孤獨，是他的想法和做法，不為人所理解和支援的孤獨。

儘管在人前，他是身份最為顯赫的趙府之後，他是統帥千軍萬馬的一鎮節使，行事常常令人側目，往往會讓人產生一種享盡歡樂榮華的錯覺，但大家似乎都忘了，他同樣是人，他也會脆弱、疲憊和孤獨。

看著李昭有些失落而迷惘的神情，徐氏的目光霎時間變得溫柔而憐愛，她驀然想起了已故姊妹的笑容，突然心底一軟，若是李昭的阿母還在，應該會很心疼她的孩兒吧？

徐氏情不自禁地緩緩伸出手來，輕輕在李昭臉上撫摸，纖細的手指劃過李昭已經略顯粗糙的面板，不小心觸碰到他唇邊有些扎手的鬍鬚。

“唉，可憐的孩子，我能幫你什麼呢？”徐氏輕聲說道。

李昭心中一驚，下意識想閃躲開來，可雙腿卻不由自主地立在原地沒有動彈。

任由臉頰貪婪地感受著徐氏柔軟手掌的溫暖，彷彿孩提時母親的愛撫一般，又如溺水之人甫一上岸似的，對久違而新鮮的氣息，依戀又迷離。

靜夜無聲，風從屋外天空吹過，樹枝搖動，不知何處有夜鳥的呢喃聲傳來，突然驚醒了李昭，同樣也驚醒了徐氏。

李昭回過神來，趕忙低著頭退後了一步，連聲為失禮告罪，而徐氏也不知所措地紅著臉，快速抽回手掌，而後縮回袖子裡。

此時腦海中不知因何，已故姊妹的那副面容仍然久久未散，原本柔和的目光更不知為何，竟有一種銳利盯著自己的錯覺，這令徐氏心中跳動莫名加劇，忽而有些慌張起來。

此間空氣驟然凝固，兩相沉默了片刻，徐氏忽然盯著李昭，主動輕聲道：“昭哥兒，你知道我此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李昭拍了拍額頭，忙道：“周夫人難道不是為了赴約出遊而來麼？”

徐氏笑道：“這兩日昭哥兒殷勤接待陪同，思娘照顧有加，我甚為感動，但依照你的聰慧，應該能看出來，我可不單單是來遊山玩水的。”

李昭想了想，試探著道：“莫非，是因為那韓娘子？”

徐氏臉上一陣無奈，輕聲嘆道：“倒也算是個緣由，不過如今卻不是了。你不妨再猜猜？”

李昭搖頭道：“恕昭實在愚鈍，猜不出了。不過能引周夫人親身前來，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和我商討，夫人大可暢所欲言，我必洗耳恭聽。”

“嗯。”徐氏點了點頭，微笑道：“既如此，我便開門見山了。前番我在漣水接到阿郎的來信，道是你與我家叔子說過些許商貿的事兒，而我也得知了你目前所遇到的困境。”

“昭哥兒，此時你需要周家的支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