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兄妹夜話
趙王府因何全數遷移北上，李建勳因何獨自坐鎮京城，李昭又因何不惜一切在海州搞出那麼大的動靜，目的皆是為了爭取時機，儘快讓李昭在海州開啟局面，不斷積蓄壯大自己的實力，皆是為將來與朝廷的紛爭做好準備。
此番周祚到來之後所說的言語，也已經為李昭敲響了警鐘。
先前肅清海州惹出的爭議太大，導致朝野內外各方面風評皆對李昭不利，加之眼下朝堂格局演變劇烈，皇帝對於趙府的清算已然開始，李建勳在京中久難支撐，促使李昭不得不抓緊時間，加快腳步。
可許多設想與規劃卻難以進行，譬如最重要的募集兵馬一事，因無充足的錢糧不得已暫且擱置，如今李昭所處的情勢十分危急窘迫。
最後，李昭對滿臉緊張的胡思兒道：“思娘，你以為周夫人為何而來？也許你認為她來海州，是真的來赴約出遊，或是帶著那韓娘子另有所圖，是也不是？”
“其實這兩日來，你一些奇怪的舉動，我盡皆看在了眼裡。我今夜不妨明白告訴你，且不說我對那韓蘅毫無心思，就憑眼下的現狀，我對男女之事也根本無意，周夫人更沒有這般心思。”
“你好生想想，周夫人乃是侍中之妻，主持首富之家，如此身份貴重，因何親身到來這兇險邊地？海州又有何處可供人觀光取樂的？”
“周夫人此來，是代表周家，前來幫我渡過眼前的困境，幫我破局的。眼下，我急需大批錢糧緩解眼前燃眉之急，這才是她到來的真正原因，而此事，也是阿爺在京中與周侍中私下商議好的。”
“原來如此！”
胡思兒臉色漲紅，驚愕道：“原來兄長的情形竟如此險惡，原來周夫人竟是為了幫助兄長而來。我實在是太蠢了，還以為她帶著韓娘子是......”
李昭搖頭繼續道：“當然不是。就說那韓蘅，你也當知她的身份，她的阿爺乃是原中書舍人韓熙載韓公。韓公在朝中乃是‘孫黨’一員，你也無需知道‘孫黨’是什麼，只需知道他們向來是支援阿爺的，是咱們趙府的臂助，可此番韓公也被奪職貶官，遭到了打壓。”
“他這一走，阿爺在朝堂中的力量便單薄了，眼下名為太師，名為輔政，可越發獨木難支。故而阿爺聯絡了同樣遭到陛下忌憚的周侍中，兩家秘密合作以求生存，此番周夫人便是按照兩家商談的結果，前來知會與我。此後周家將以錢糧物資助我壯大實力，這是決定兩家將來的生死大事。”
胡思兒整個人都驚呆了。
其實，她本就是個十分簡單的女子，本就不願去理會什麼天下大勢，什麼朝堂利益之類的東西。她只希望能夠過著如同往常的生活，平日裡看看書下下棋，在趙府開開心心地生活，若是有可能，再與李昭......
總之，她並非完全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所知也是一知半解，更沒興趣主動去了解這些事。
況且從小到大，李建勳和李昭，乃至整個趙王府給她帶來的安全感，實在是太過充足。
就如先前在漣水遭遇兇險那般，她當時因何不懼威懾，除了她心底的堅韌之外，更多的是在潛意識裡的思維慣性，她始終認為趙王府能夠永遠地給她庇護，永遠令她底氣十足，從而無所畏懼。
可今晚，李昭一股腦地塞給她這麼多事情，這讓她腦子裡驟然成了一團漿糊。她似乎聽明白了，但似乎又沒有明白，太多的資訊讓她不知所措。
但有一點，她聽明白了。
兄長、義父乃至整個趙王府並不是如她想象一般，永遠屹立不倒，如今反倒盡皆處境不妙，正在積極想辦法破局，而周夫人來海州是來替兄長排憂解難的，並非是因那些兒女情長的小事。
胡思兒理清楚了一些頭緒之後，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摸了摸李昭粗糙的手背，滿臉愧疚地說道：“原來兄長近來憂心的便是這些事麼？難怪這些日子以來，兄長如此心焦。唉，思娘無法替兄長解憂也就罷了，竟還執著於那些......令兄長煩惱分心，實在是太不曉事了。”
李昭苦笑道：“思娘何必自責？說到底，是因我原先不曾告訴你罷了。況且這些困境又不是你造成的，我無端怪你作甚？”
胡思兒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繼續問道：“兄長，既然義父已經想出了法子，周夫人也來海州了，你因何還是一副沉重的模樣？莫非是其中出了什麼差錯麼？周家難道不願意幫助你麼？”
李昭搖頭道：“當然不是。此事阿爺和周侍中早已談妥，自然不會有差錯，否則周夫人也不會親身前來了。只是方才，她卻提出了一個條件。”
胡思兒好奇道：“什麼條件？”
李昭嘆了一聲道：“倒也不算什麼，她說，讓我將來庇護她和阿憲母女。”
胡思兒啊了一聲，而後自言自語道：“不過，這確實也不算什麼條件。趙府與周家多年來本就親密交好，這回周家又願意資助兄長，倘若有事，兄長照應她們也是應該的呀。”
李昭輕聲嘆道：“確實是理應之事。可你應該知道，周侍中膝下無子，只有阿憲這麼一個女兒，而周侍中與阿爺是一個年紀，如今皆年事已高。周夫人今夜私下與我提及，近來周侍中身體狀況不佳，怕是難以久持......”
“所以這個條件，雖然聽上去輕飄飄的，可那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如今我的肩上，除了趙王府上下，又多了一個偌大的周家，這令我，實在是壓力倍增。”
“思娘，其實確如你所言，眼下的困境已經有法可解，我本該歡喜一些。可我在歡喜的同時，反倒顧慮重重，因為眼下太多人對我充滿期待，太多人的生死壓在我肩上，我卻不敢篤定我必能成功。我生怕將來走錯一步，生怕將來萬劫不復，生怕保護不了你們，生怕保護不了她們母女二人。”
胡思兒緊緊握住了李昭的手，心疼地說道：“兄長，思娘明白，思娘也相信兄長定會成功的。將來不論如何，思娘都會陪在兄長身邊，生死無悔，求兄長切莫自餒。”
李昭嘆息一聲，反手輕輕拍了拍胡思兒的手背，疲憊地露出笑容道：“思娘，謝謝你的勸慰。你且安心，有你們在，兄長當然不會氣餒。夜深了，你不如先去睡吧，兄長還需要好好想想今後的事情。”
胡思兒趕忙點頭應允，不捨地鬆開了李昭的手，而後悄步挑燈離去。
回到後宅當中，胡思兒卻久久不能入眠，耳聽得屋外夜風颯颯，樹木搖弋之聲，輾轉不知多久，才閉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