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南唐魏徵

朝會之上，還有兩道重要的詔書頒佈，便是有關江西之戰的功臣嘉獎任命。

第一道詔書，首先提拔的便是剿賊主帥、江西招討使嚴思。

嚴思擢升衛聖統軍屯營虔州，改百勝軍為昭信軍，以其充任昭信軍節度使，節制虔州軍事，專事鎮撫漢國沿邊諸事，等同於替代了原來賈匡浩的位置。

這一連串的官職，每一個都是南唐武將夢寐以求的官職和榮譽。建節，這不僅是對嚴思平定江西張賊的極大肯定，更是對宋黨倒臺之後的重大安撫。

沒錯，多年擔任洪州屯營都虞候的嚴思，早在宋齊丘任鎮南節度使時便拜在其麾下，乃是不折不扣的宋黨，否則當初陳覺也不可能會舉薦他。

現今宋齊丘罷相，馮延巳稱病不出，陳覺又留府待查，宋黨的勢力在朝堂上一蹶不振，而原先的另一巨頭孫黨也由於孫晟的罷黜削弱不少，導致李建勳所代表的趙府，隱隱有一家獨大的趨勢。

李璟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不平衡的態勢出現，故而此番慷慨地令身為宋黨的嚴思建節，無疑也是平衡朝堂的一個政治舉措。

但最為重磅的，並不在此，而是接下來令群臣瞠目結舌的第二道詔書。

原通事舍人邊鎬，正式由文轉武，越級遷為神衛左廂都指揮使、洪州屯營都虞候，加忠武將軍上輕車都尉。

另外，詔書中以江西民心未安、防止賊寇死灰復燃的名義，仍舊保留剿賊時成立的招討行營，令邊鎬接任招討使，再兼任撫、信、袁、吉等州屯營都虞侯。

至此，江西大部禁軍兵馬，悉歸邊鎬制下。朝廷更是決定每年撥付十五萬石軍糧給邊鎬，讓江西兵馬糧草充裕。

如此驚人的封賞，瞬間令殿上群臣一片譁然，此詔若不是出自少監劉輔之口，怕是要有矯旨之嫌。

說到底，邊鎬何人？

區區不過一個從六品的通事舍人，以前更是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說不定還有許多大臣壓根兒沒聽說過他的名字。

誠然此番確實立下了大功，可統領大軍的主帥卻是嚴思，作為監軍的邊鎬按慣例頂多只能領受次功，群臣還以為擢升個朝散大夫估計就完事了，豈料竟然一飛沖天？甚至比嚴思受命建節還要離譜。

洪州是什麼地方？那是鎮南軍的治所，號稱江西首府。

朝廷駐於江西的七萬禁軍，幾乎大半在洪州，更不用說再兼任其餘四州的屯營。如此任命，邊鎬哪怕沒有建節開府，麾下兵馬，幾乎快與楊吳時期的鎮南節度差不多了。

故而，有幾名大臣陸續站出諫言，直稱此等封賞太過，甫一由文轉武便擔當如此重任，實乃開國以來未有之事，請求皇帝收回成命，重新斟酌。

不過出頭的終究只是小部分人，而且職務最高的只有大理寺卿兼給事中蕭儼，反觀其他重臣則盡皆十分默契地沒有開口，

瞧見殿內反對的聲音寥寥，李璟淡淡一笑，看上去十分滿意，隨後又將目光凝聚於帶頭進言的蕭儼身上，雙手隱於案下反覆摩搓，不知在想些什麼。

現年三十六歲的蕭儼，不僅是孫黨的主力軍，更是跟隨先帝開國的老臣，出了名的忠直敢言。莫看他名位不算頂尖，卻始終是南唐朝堂中無法忽視的存在，那是昔日能把先帝氣到兩日未食的狠人，時人稱之為“小魏徵”。

需知他連開國皇帝都敢當庭叱罵，況乎你一個新君？

眼看蕭儼唾沫橫飛，一口一個先帝成例，言辭越來越激烈，幾乎要指著皇帝的鼻子開罵，殿內群臣望著李璟愈發陰沉的面色，心中暗道不妙，卻都又不敢開口，於是只能紛紛低頭，等待著稍後皇帝的爆發。

排在文臣首位的李建勳，此時掂著笏板神色如常，他同樣沒有開口，甚至特意回頭瞧了瞧身後，與蕭儼同為孫黨的韓熙載，竟發現他也如自己一般，始終保持沉默，於是決定對此事置之不理。

倒並非因為他們也算舉薦過邊鎬，所以一言不發，而是由於邊鎬的身份容不得他們胡亂開口。

也不知蕭儼是如何想的，邊鎬的任命是他一個臣子能夠干涉的麼？

這位通事舍人，雖然位卑職低，但先前可是能出入宮闈的天子近臣。此刻皇帝趁機放他出京，收繳江西大部分兵權，這意味著什麼？

江西先前乃趙府舊地，而後又有宋黨入駐，多年來，兵權不斷在兩者之間易手爭執，常起風波。

但從今往後，這個混亂的局面或將徹底終結，因為皇帝這回決定親自下場，欲直接委派大將掌管江西之兵，便是不容任何派系再度染指。

而邊鎬，就是皇帝心目中的最佳人選，出身貧寒，文武兼備。

更重要的是，他不屬於任何一黨，他的背後只有皇帝。

所以，你敢反對邊鎬，便是反對皇帝。

所謂朝堂，其實與一場比賽無異。

皇帝是裁判，群臣是選手，在裁判制定的規則下，任憑你選手之間如何爭奪資源，如何謀取利益，只要不威脅到裁判的地位，其實裁判並不在意。

因為裁判心中所想的，是如何令這場比賽長久地持續下去。只有比賽還在進行，選手還在場內活動，那麼裁判的身份才有意義。

那麼比賽如何長久進行？自然便是保證選手之間勢均力敵，這便是朝堂平衡。

而原先朝堂舊的格局被驟然打破，宋黨倒臺、孫黨低迷，兩位選手暫時缺位，裁判又怎能坐視趙府走向勝利呢？

所以，裁判決定親自熱身下場了。

可規則制定者倘若下場，選手又該怎麼玩？但他們到底身處比賽，卻也無力抗爭。

當然，也不排除有頭鐵的人想試一試挑戰裁判的權威，譬如今日的蕭儼，但後果自也相當嚴重。就算他是南唐的“魏徵”，但李璟又豈能真的是唐太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