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帶兵越境,終歸是大忌,本朝之前地方官剿賊,追擊出境而未遭朝廷責罰的先例,也多半是賊寇已經入境、官軍反擊擊退後再追出去的。如果賊軍從始至終沒來過蘇州地界,無緣無故就追出去終究是容易落下罪名——賢弟放心,愚兄並不是阻止你救父,只是給你說些前人的經驗,能夠妥善處置的話,總比魯莽為之要好。”
趙霖的這個說法,理論上確實是希望為大家好,出兵之前,把藉口想得更周全。一旁的董超也連忙附和,但同時又頗顯為難:
“府君所言,都是金玉之論,不過未免有些太難了。如果等方臘都摸到蘇州了,湖州、秀州必然已經告破,否則方臘的兵怎麼可能越境飛到蘇州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兵家常識。方臘沒有攻破湖州秀州就來蘇州的話,那是犯了兵家大忌,不顧糧道了。所以,方才的情況,也只能是想想,現實中如何做得到?”
董超再無能,好歹是個武官,動兵要先考慮後勤是否暢通,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因此以常理度之,他天然覺得趙霖說的理想情況不可能出現。
不過,董超的這番常識之論,聽在趙子稱耳中,卻讓他不由覆盤反思起來。
他是知道歷史的,也知道原本方臘該如何進兵、發展。
原本歷史上,方臘可是沒有攻下秀州的,秀州文官和統軍使王子武,還因為死守秀州、反擊了方臘,而得到了朝廷的嘉獎升遷,被認為是堵住了方臘進一步東進的功臣。
但歷史上秀州沒攻破,湖州、蘇州卻各自有些地方被攻破了,蘇州哪怕不是攻破全境,至少也是攻破了個別縣城。
不然宋史上不會記載“吳興陸行兒、姑蘇石生響應方臘得手”。
可見,原本歷史上,方臘是做到了“秀州沒打下,蘇州卻有一部分被他打下了”這種奇葩版圖的。
沒有拿下秀州,方臘就沒有通往蘇州的糧道、後勤,可見歷史上的方臘,選擇了“不顧後勤、不顧糧道”,直接流竄式進攻!想到這些後,趙子稱終於眼前一亮,他又通盤梳理了一下,突然力排眾議道:“趙府君,董團練,你們所言,未必過於保守了。沒錯,不顧糧道而進兵,確實是兵家大忌,但方臘這種賊寇,能以正常軍隊的常理度之麼?
絕對不行!因為方臘本就是靠著摩尼賊徒起家,靠著在江南各州府都有他的信眾。我聽說,就在這兩日,台州有仙居呂師囊起兵響應方臘,隨後又立刻轉戰溫州平陽。
方臘在婺州的地盤,難道就跟仙居、平陽等縣接壤了?並不,中間還隔著處州山區的好幾個縣呢!而且浙南群山縱橫,糧道難繼,方臘若是指望運糧而戰,根本不可能滋蔓到那麼廣的範圍。
所以,方臘這種人,是完全有可能不顧糧道就冒險進兵!甚至跳過中間一些城池。具體他肯不肯冒險,完全要看當地有沒有內應願意響應他!
自古賊軍只擅野戰,而不擅攻城,因為他們沒有系統的工巧器械打造班底,缺乏能工巧匠。方臘要奪城,關鍵就是靠內應,所以只要有內應舉事的訊息,他一定敢越州進兵!在他看來,只要有內應,破了城,走到哪兒吃到哪兒就行了,還用自己隨身扛糧食麼?”
趙霖和董超略一琢磨,很快發現自己確實被說服了。
趙子稱說的是有道理的,農民軍不用考慮糧道,有人響應就有吃的。
當年黃巢就完全不考慮糧道,走到哪吃到哪。
只是趙霖、董超實在不學史,不把歷史和兵法結合起來看,所以連這麼粗淺的道理,都必須由趙子稱來點破。
北宋末年的文官和團練,對軍事的無知,由此可見一斑。趙子稱稍微懂點行,立刻就能顯得出類拔萃。
“但是,如今蘇州已經完全被賢弟收復,百姓無不勠力同心,哪裡還有響應方臘的人呢?”趙霖在服氣了之後,又想到一個問題,忍不住追問。
趙子稱自然是理科又聯想到了去年被自己和楊志殺死的陸行兒和石生。原本歷史上,就是這兩人響應方臘,才把方臘的貪心勾引出來了。
現在這兩個大賊頭雖然死了,但趙子稱相信他們的餘孽是殺不完的。
順著這個思路略一梳理,趙子稱立刻道:“我雖殺朱勔,也不過是收攏蘇州最多九成人心,哪有人人心服口服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善惡。去年押送花石綱的時候,不是重創了兩股太湖賊麼?吳興那一股,前些日子楊指揮使和令狐虞侯(林沖)還順勢又追剿了一番,殺了個方臘的使者,驅散了其餘。想必那些人逃散後,肯定會有一部分就地化整為零蟄伏起來、還有剩下的一些逃散往杭州方向,必然會投奔方臘。
我們正好派出細作,渾水摸魚,散播些假訊息,讓方臘覺得湖州有機可乘,如此一來,他要是攻堅杭州一時不能得手、又聽說湖州有機會,必會貪心發作,分兵北上。在他看來,收取湖州根本不用費多少精力和兵力,只要有人響應,就是唾手可得。
至於蘇州這邊,也可以舉一反三——對了,去年石生一案,石生被殺後,‘海沙幫’其餘幫眾,有沒有還在監服苦役的?那案子去年不是姑蘇縣判的,事涉複雜,卷宗肯定在州府一級,麻煩府君查一查,然後把還活著的石生餘黨交給我,我自會安排他們演一齣戲,把方臘一部勾引過來。”
只要方臘被勾引分兵,來湖州、蘇州軍事冒險,趙子稱自然有辦法來一場防守反擊。
然後再追擊出境,也就相對順理成章,不用太顧慮宋朝的律法束縛了。
如此一來,湖州、秀州、蘇州各自為戰、被各個擊破的風險,也能扼殺於無形。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很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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