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鎮江府丹徒縣,江南河北口。
數以百計的漕船,早早在這裡排好了隊,只等天色微明,便魚貫駛入長江,往北岸而去。
一時之間,千帆競渡,百舸爭流。
楊志和趙子稱帶的花石綱船隊,也低調地排在船流之中,絲毫沒有架子。船隊裡,只有楊志和趙子稱的兩條船,連夜改造過了,其他八艘糧船則沒有改造。
一來時間不夠,二來是為了更好的保密,防止潛在敵人察覺。三來麼,那些糧船不值錢,就算遇了賊,也不會花心思搶糧食的。
若是往年,花石綱船隊渡江,那都是要打出旗號,大張旗鼓讓其他漕船讓道的。而往來的客商,只要看到應奉局的旗幟,都會如白日見鬼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楊志剛剛遭逢了意外,所以吃一塹長一智,變得低調了吧。
隨著船隊駛入長江,看著突然變得闊朗的景色,趙子稱內心都忍不住想:
“原本的楊志,在花石綱上吃了虧,後來好不容易撈到戴罪立功的機會,運生辰綱時就低調得不行。把大張旗鼓彩車運送的貨物,換成軍漢挑擔。
如今我提前給了他機會,他就把花石綱船偽裝成運糧漕船。可惜他船上那座假山太大了,就算蒙上布,偽裝成糧草堆,還是容易穿幫,明眼人一看吃水深度就知道這船裝的是重貨。”
基於這種清醒認識,趙子稱從沒指望能瞞天過海,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低調渡江有低調渡江的好處,那就是可以混在民船周邊,讓潛在的敵人尋找目標時更費事。如果遇到船隊很龐大,說不定他們還會忌憚不敢下手。
但壞處也同樣明顯,因為低調,不表露身份,楊志和趙子稱也沒法尋求巡江水軍的護航幫助。
不過考慮到鎮江府這邊的廂軍水兵本來素質就極為低下,楊志的許可權也調動不了多少人。就算當地水軍武官忌憚朱勔的招牌,願意幫忙,也多半是出工不出力。真出了事情,根本是指望不上的。
兩害相權之下,楊志最終決定跟著大隊民船一起混過去,這個決策也不能算錯。
……
船隊順利駛過了大約三分之一的里程,船隊從金山洲邊繞過,駛入了最開闊的那段江面。
周邊的民船也漸漸散去,楊志倒是很想全程保持隊形,但不可能做到,因為他們那兩條船載重太重了,根本跟不上普通商船的航速,開著開著就掉隊了。
只有同綱的那八艘糧船,提前得了命令壓著航速,才跟他們一樣慢。
慕容妍跟趙子稱同船,一開始她還有些緊張,見沒有出事,眼前的景色又越來越闊朗,她也稍稍放鬆了些,開始心存僥倖。
“那便是金山寺了麼,直面長江,又在山上,如果能登頂眺望一下,肯定很壯觀。”
她眺望著江景,看著兩岸山勢形勝,不由很是激動。
趙子稱沒心思搭理她,始終謹慎地掃視著江面。慕容妍看他嚴肅,儘量寬慰他:
“趙大哥,你也別太擔心了,就算有賊人,說不定他們看今日過江的船隊那麼多,就不敢找死了。
我們旁邊,零零散散還有幾十條船,賊人還敢在如此眾目睽睽的地方下手麼。”
趙子稱卻絲毫沒有放鬆:“雖然我們身邊始終有其他船掩護,但那些船已經不是我們剛上江面時身邊的那些船了。
我們的航速慢,跟我們一起進長江的船,都跑到前面去了。現在跟在我們旁邊的,都是一開始落後我們很多的。
昨晚在運河口排隊的時候,我讓鄧大哥和楊制使偷偷摸排了一下,我們前後左右幾十條船,應該都是普通的良善客商。可是離我們遠的那些船,就沒精力一一排查了,說不定賊人就會提前化整為零,偽裝成客商在河道里排隊。
所以,只要發現有船一開始航速輕快、從後面很快追上來,但是靠近我們之後卻開始放慢航速的,就要小心了。”
趙子稱很擅長推理,一邊說,還一邊目光凝重地指著側後方那幾條看似是運蔬菜的滁州船,“那幾條船,看著是在江南卸了貨,輕載返航的蔬菜船,一開始追得很快,現在卻慢慢放緩了船速,像是在等同伴靠上來,那種船,就需要重點盯防。”
慕容妍原本覺得那些運蔬菜的船很常見,沒什麼特別的。聽了趙子稱的提醒,她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宋朝的時候,江南地價貴,好田都用來種桑養蠶,種其他高價值經濟作物了,江南的人口又稠密,所以從江北販賣蔬菜到江南的船,數量非常龐大,普通人根本就不會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