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稱那番“省錢修園子的技術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的言論,看似讓梁師成短暫動搖了一下。
不過樑師成終究是久居上位之人,做事謹慎,不會輕易落人話柄。
所以僅僅猶豫了幾秒,梁師成很快又恢復了一副大義凜然、不屑於此的表情,氣得拂袖而去。
一眾陪同考察的將作監官吏不明真相,頓時如臨大敵,紛紛對趙子稱投去怨懟的眼神。
都是這少年人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話來,觸怒了梁相公!梁相公對陛下何等赤膽忠心!凡是陛下要的東西,哪怕再靡費再消耗民力,那也必須給陛下最好的!不計成本!這種沒見識的言語說出來,梁相公不給他治罪就不錯了!梁師成冷著臉清了清嗓子:“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本官大度,這次就不與你計較,以後記得要慎言,否則遲早有你吃虧的時候!”
撂下這句話,梁師成就拂袖而去了。
這場視察也便到此為止,不歡而散。
一眾將作監官員都對趙子稱沒什麼好感,覺得他攪了梁相公的雅興。但因為雙方也互不統屬,本就沒有交集,這些人是否好感,趙子稱也無所謂。
……
不過,僅僅一盞茶的工夫之後。艮嶽園中一座剛剛裝修好不久、還遮著施工帷幕的水榭內。
梁師成端坐在一張石案前,心腹侍從幫他煮好了茶、點了一碗後,就退到了廊外守著。
梁師成對面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趙子稱。除此之外,榭中再無外人。
幫皇帝偷工減料、省錢加快施工進度的話題,怎麼能當眾討論,何況梁師成還沒打定主意要採納呢。
剛才人多,劉賡為首的將作監官員都看著,這種話題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他必須先當眾呵斥趙子稱。
“說說吧。”梁師成話不多,抿了一口茶後,就只甩出三個字,跟剛才人多的時候完全是兩種說法風格。
看得出來,他對趙子稱也沒多少期待,就是先姑且一聽。
趙子稱知道機會難得,也不敢拿捏,就把自己方才想好的計劃和盤托出:“學生出身貧寒,多有留意各行各業工巧技法。本朝築城,早已用了糯米灰漿砌石之法,學生在江南時,近年還見過能工巧匠將灰漿改良。
砌石牆時,如遇特殊形狀的石料一時難以獲取,需要用灰漿堵住石頭之間的較大空隙,便會將灰漿注入竹編的模範之內,再砌入石牆。這種灰漿若是進一步改良,用於大規模取代巨石堆砌假山,或許也大有可為——
畢竟艮嶽所用的石料,並非用來蓋屋築臺,只是要堆砌假山,假山本就是實心的,不用考慮石材是否足夠堅韌,只要形似就可以了。至於那些需要以石料堆砌出拱券、山洞,其下要過人的,再用真材實料的太湖石、靈璧石也不遲。
如此一來,縱然不能徹底停掉花石綱中的奇石一項,但至少也能大大降低對石料的用量。這只是學生的一點淺見,別無他意,只因目睹了太多江南百姓被花石綱所累的困苦,心生惻隱,故而冒險諫言。
原本學生並不敢作此念想,但入城之時,見陛下聖明,嚴懲了道人林靈素,學生以為,陛下或許會體恤百姓,減少對崇道的投入,這才敢直言此策,供相公按需取用。”
這是隻有兩個人的場合,所以趙子稱並不需要裝出言語謹慎的假惺惺姿態。有什麼技術考慮,就直接說好了。這樣的人設反而能讓梁師成放下戒心。
趙子稱穿越前是文科生,大致知道水泥是什麼樣個東西、如何使用,也大致瞭解水泥好像需要用某些材料煅燒然後混合得來。但具體的配方配比、煅燒和加工工藝,趙子稱就不瞭解了。
不過沒關係,北宋的時候,用各種灰漿凝固來砌牆,都已經普及了。糯米灰漿也能用來黏合磚石,只是成本比水泥高很多。
但有了這些現有技術作為基礎,趙子稱完全可以慢慢摸索改良,或許造不出現代水泥,但造出低成本的、凝固之後表面做舊就能模仿巨石的材料,卻是很容易的。
這種摸索改良中的材料,如果拿去蓋房子,肯定會出事。房子是空心的,新材料的承重結構強度不夠,這個時代也沒鋼筋來加強抗拉力。
但如果只是拿來造園林景觀,就完全沒問題了。翻翻後世那些工程類的國家標準,就知道園林景觀的標準要求,比建築工程要低多少。
說到底,趙子稱需要的,只是一種“凝固後看起來像石頭”的東西,卻不在乎其強度。
拿花石綱作為這個技術改良的跳板,實在是天賜其便。既可以趁著技術不成熟的時候,先找到一個應用場景,還能為未來累積研發經驗。
……
趙子稱把自己的計劃,大致說清楚後,梁師成自然是頗為心動的。
雖然這裡面還有不少技術細節,讓梁師成疑惑,覺得不靠譜,但至少趙子稱的建議,幫他開啟了思路。
汴京地處平原,周邊完全沒有丘陵山脈,大石頭都要從遠方運,所以花石綱的耗費才如此巨大。如果能夠省掉修艮嶽的一部分石料外運需求,哪怕只省掉一半,也能為國家省下大筆的錢糧。
梁師成倒是不關心錢糧,但他關心艮嶽的施工進度,不想再被各種原材料供給的延誤卡脖子。
如果哪天皇帝突然變了心,對道家沒那麼感興趣了,催促他儘快完工艮嶽,自己留了這個後手,到時候才有辦法加快施工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