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殿內燭火通明,卻死寂得落針可聞。
新任錦衣衛指揮使周淳,與天策衛大將軍秦天,如同兩尊沉默的雕塑,分立於殿門內側的陰影中,連呼吸都幾乎停滯。
御案之上,一副畫卷被緩緩鋪開。
畫中是一名溫婉到了極致的少女,眉如遠山,眸若秋水,美得毫無攻擊性。
正是吏部尚書柳承志的獨女,柳溱。
年輕的帝王何歲,甚至懶得去看托盤裡其餘那些散發著各色光暈的貴女畫卷。
那些,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魚小蝦。
是隨時可以被潮水沖走的雜物。
唯有眼前這個,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潛藏於大玥王朝肌體之內,正準備吸乾龍脈氣運的國之巨蠹!
何歲伸出一根手指。
指尖並未觸碰畫紙,而是懸停在畫中少女那張無害的笑臉之上,相隔分毫。
在他的視野裡,一股濃郁到近乎實質的七彩琉璃色氣運,正盤踞於畫卷之上,如同一顆貪婪的心臟,一張一弛,規律地搏動著。
充滿了旺盛到令人作嘔的生命力。
“直接派天策衛衝入尚書府,將柳氏父女拿下,抄家滅族?”
這個念頭只在何歲腦中閃過一瞬,便被他自己嗤笑著掐滅了。
開什麼玩笑。
跟這種福運逆天的氣運之女玩硬的?
那簡直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不夠有創意。
他毫不懷疑,自己此刻若下令抓人,前去執行任務的天策衛,戰馬會在半路被一顆憑空出現的釘子扎穿馬蹄。
吏部尚書府會“恰好”燃起一場無名大火,將所有罪證燒得一乾二淨。
甚至,京城上空盤旋的老鷹,都會“碰巧”拉一泡屎,精準命中傳旨太監的聖旨。
“福運”,或者說“氣運”,本質上就是一種不講道理的、扭曲現實規則的唯心力量。
在將宿主的“運氣”徹底耗盡之前,任何直接指向她的惡意,都會被世界規則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甚至加倍反彈回來。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
是順著她。
順著她自以為是的“天命劇本”,為她精心設計的舞臺,再添一把火。
一把能將她自己,連同她整個家族,以及她那可笑的“運氣”,一同燒成灰燼的滔天大火!
何歲的眼神,幽深不見底,宛如萬年寒潭。
“周淳。”
他聲音平靜地開口。
殿門陰影處的精悍身影一顫,立刻悄無聲息地滑跪至御案前。
“奴婢在。”
“柳家,最近可有什麼異動?”
周淳頭顱深埋,聲音壓得極低,恭聲回道:
“回陛下,吏部尚書柳承志,近來與京郊感業寺的僧人普渡,往來甚密。”
“除此之外,三日前,柳府管家透過城西一家皮貨商,重金購得一隻品相絕佳的成年白狐。”
“通體雪白,無一根雜毛,現秘密豢養於城外的一處別院之中。”
“白狐?”
“和尚?”
何歲聽完,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瘋狂翹起,最終化為一抹滿是譏諷的冷笑。
“呵,真是……”
“好他媽沒新意的劇本!”
他在心中開始了瘋狂吐槽。
一瞬間,對方那堪稱拙劣的表演路數,就在他腦中自動補全了。
祈福法會進行到一半,他這位“天命福女”柳溱,藉口散心,獨自步入後山竹林。
然後,“偶遇”一隻被捕獸夾困住的、通體雪白的靈狐,於心不忍,上前解救。
正在此時,得道高僧普渡大師“恰好”雲遊路過,當眾驚為天人,高呼此乃“心懷慈悲,萬物通靈”的祥瑞之兆,是皇后之位的天命所屬!
一套組合拳下來,直接把“天命在柳”的輿論造勢拉到滿中滿。
“蠢,真是太蠢了……”
何歲在心裡無情地搖著頭。
“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種上古版本的‘白狐祥瑞’梗?能不能來點有創意的?比如天降隕石,上面用隸書刻著‘柳氏當興,何歲當誅’?”
雖然手段老套得令人髮指。
但何歲也不得不承認,對這個時代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朝臣和百姓來說,這套玩法的殺傷力,巨大無比。
宗教背書,加上“祥瑞”現世。
一旦被他們做實,他這個皇帝若想反悔,就是公然與“天意”作對,會瞬間失去民心和輿論支援。
“既然劇本已經給朕寫好了。”
“演員也都已經就位。”
“那朕,這個最大的觀眾,要是不親自下場,為你們這場年度大戲添點彩頭……”
何歲的眼中,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近乎殘忍的玩味。
“豈不是,太不解風情了?”
他提起御筆,飽蘸濃墨,在一張空白的明黃聖旨上,筆走龍蛇。
“傳朕旨意!”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迴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三日後,朕將親臨感業寺,為北境蝗災與天下萬民祈福!”
“傳召吏部尚書柳承志、禮部侍郎王肅、戶部尚書錢林……”
他一連點了七八個當朝重臣的名字,無一例外,全是此次後位候選貴女的家族掌舵人。
“……以及他們府上的所有適齡貴女,一同隨駕,參與法會!”
他的聲音微微一頓,落筆寫下最後一行字,語氣中淬上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就說,朕要於文武百官、萬民之前,沐浴佛光,親見上蒼是否會降下祥瑞!”
“也順便……考察一下諸位貴女的品性德行,看看到底誰,才配得上我大玥王朝的無邊福緣!”
跪在地上的周淳,雙手顫抖地接過聖旨。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體便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顫,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聞到了。
他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獨屬於這位年輕帝王的味道!
那是每次陛下要掀起滔天血浪之前,才會有的,那種混合了頂級陽謀與無邊殺意的……狩獵氣息!
陛下……又要殺人了!
而且,是要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式,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