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念。”
何歲甚至沒有抬眼看他,目光依舊膠著在那份荒唐的奏摺上。
德寶不敢起身,就那麼卑微地跪在冰冷的金磚上,顫巍巍地展開懿旨,用一種被宮廷規矩精心雕琢過的、抑揚頓挫的語調高聲誦讀。
懿旨的內容,與何歲預想的分毫不差。
先是洋洋灑灑,誇讚他平定顧氏、勤於政務的“功績”。
隨即話鋒一轉,言辭懇切地指出,天子為國操勞,心繫萬民,更應注重自身德行,開枝散葉,綿延子嗣,方能上合天心,下安黎庶。
“又來了,又是這套。”何歲心中冷笑,“朕要是真信了你們這套說辭,怕是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了。”
最終,圖窮匕見——
“……為社稷祈福,為蒼生解厄,哀家已擇定吉日,三日後,於感業寺舉辦祈福法會。屆時,陛下當親臨主持,以示天心。京中適齡之貴女,亦當同往,共沐天恩……”
何歲靜靜地聽著,面沉如水。
但這道以“母愛”與“大義”精心包裝的懿旨,比一萬大軍兵臨城下,更讓他感到一種發自骨髓的噁心與厭煩。
這不是商議,是通知。
是一場用“孝道”做繩索,強行給他安排的相親大典。
“懿旨在此,另附受邀貴女名錄,請陛下過目。”
德寶將懿旨與一個盛放著附錄名單的托盤,用盡全身力氣,高高舉過頭頂。
“放下。”
何歲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
“回去告訴母后,朕,知道了。”
“奴婢遵旨,奴婢告退。”
德寶如蒙大赦,連連叩首,然後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如同提線木偶般倒退著出了養心殿。
殿內,重歸死寂。
何歲這才緩緩起身,踱步至御案前,拿起了那份附錄的名單。
他的目光,在掃過一眾熟悉的世家貴女的名字後,精準地定格在了那個被刻意用硃筆圈出、擺在最顯眼位置的名字上。
柳溱。
吏部尚書柳家的嫡長女。
何歲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昨日那些催婚卷軸中,關於此女的種種“祥瑞”異聞。什麼出生時滿室異香,三歲能言,五歲作詩,更有甚者,說她所到之處,草木皆榮,百病自消。
簡直離譜。
就在此時,他體內的【帝王心覺】微微一顫,一股極其微弱但清晰的警兆,順著指尖觸碰“柳溱”二字的地方傳來。
彷彿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一種擾動國運的詭異力量。
何歲眼底的幽深,瞬間化作一片萬年不化的玄冰。
原來如此。
這才是太后與柳家,真正的目的。
一場政治聯姻,一個被包裝成“祥瑞錦鯉”的棋子。
何歲緩緩拿起御案上那支專門用來批閱死刑奏摺的硃砂筆。
筆尖飽蘸著鮮紅如血的硃砂,濃稠欲滴。
他先是拿起錢嵩那份奏摺,在那個刺眼的“準”字上,畫下了一個鮮紅的,如同絞索般收緊的圓圈。
隨即,他另取一張空白聖旨,筆走龍蛇,字跡鋒銳如刀。
“另,賜戶部主事沈卓尚方寶劍。”
“凡北方三州,有阻撓政令、貪墨賑災款項、陽奉陰違之官吏,無論品級,可先斬後奏。”
寫完,他將這份足以在北方官場掀起腥風血雨的密旨,親自封入蠟丸。
做完這一切,他才將冰冷的目光,重新投向了名單上“柳溱”那兩個娟秀的字眼。
“福運?祥瑞?”
何歲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種解剖獵物般的殘酷與冷靜。
他嘴角的弧度,緩緩勾起,冰冷而殘忍。
“感業寺……”
“很好。”
“既然母后想讓朕看一場戲,那朕,就親手為你搭一個最盛大的舞臺。”
他轉身,對著殿內最深沉的陰影處,聲音壓得極低,彷彿地獄深處的呢喃。
“錦衣衛,周淳。”
一道漆黑的影子,無聲無息地在角落裡跪下,彷彿他生來就在那裡。
“臣在。”
“去查,三日後的感業寺祈福法會,柳家,究竟準備了什麼‘祥瑞’之兆。”
何歲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
“朕要他們這場戲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演員,每一個道具。事無鉅細,全部呈上來。”
“是。”
黑影領命,再次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何歲重新坐回冰冷的龍椅,修長的指尖,在名單上“柳溱”的名字上輕輕點動,彷彿在敲響一曲死亡的節拍。
“朕倒要看看。”
“三日之後,萬眾矚目之下。”
“你的運氣,還夠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