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祿等的便是此話,立即作揖道:“此事雖荒誕,卻也是文壇奇聞,督學可否撰文記之?”
柳玭轉身凝視眼前白髮老者——蘇元祿長他二十餘歲,此刻卻滿臉懇請之色。念及對方數年來振興書院的苦心,他終是點頭:“也罷,便寫一篇。”
蘇元祿大喜,整衣再拜。
二人進得書院,正遇一群生員匆匆而過。
“見過山長!”“拜見督學!”眾人紛紛行禮。
蘇元祿攔住問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處?”
一瘦臉書生上前道:“朝廷廢除生員免賦,我等欲往長安聯名上疏,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另一生員見狀,轉而向柳玭求助:“督學在此,懇請代為轉呈奏疏!”
“荒唐!”蘇元祿斥道,“廢除優免乃乾符三年詔命,河南拖至今日方施行。爾等秀才上疏,豈能動搖聖聽?”
瘦臉書生激動道:“山長明鑑,學生家貧,全賴蘇氏資助才得入學。然家中父母妻兒皆仰賴薄田活命,兩石粟米雖少,卻是全家口糧。如今優免盡去,天下寒門士子心寒啊!此等亂政,必招天怒!”
蘇元祿啞然,柳玭卻伸手接過奏疏:“我替你們轉呈通政司,但能否上達天聽,某亦不敢保證。”
生員們雖感激,卻難掩失望,更有人暗罵皇帝昏聵。
說起當今聖上,亦是無奈。自乾符元年以來,關東連年大旱,蝗災四起,民變蜂起。朝廷為籌軍費,先是加徵“括民財”,又於乾符三年廢除生員免賦——每畝三升粟的稅賦,對北方貧瘠之地已是催命符。
更要命的是,乾符二年起,皇帝寵信宦官田令孜,神策軍兵權盡落其手;乾符四年又設“內勾使”,命宦官韓全誨總領全國賦稅,州縣錢糧必先入內庫,再由宦官分撥。如今滿朝文武皆看宦官臉色,民間早有“朝綱已壞,天下將亂”之嘆。
“那童生說良賤平等,可我等秀才竟連豪奴都不如!”一書生憤懣道,“你看那些宦門家奴,哪個不是錦衣玉食?我等卻要吃糠咽菜,如今連優免都無,真不如做個家奴痛快!”
“休要胡言!我等寒窗苦讀,終有一日能中舉人……”
“中舉?”另一人冷笑,“河南鄉試舞弊成風,去年汴州李員外之子狗屁不通,竟高中解元!我等寒門子弟,能有幾分機會?”
眾人正頹然間,忽有生員喊道:“我不考了!明日便去汴州投親,若能謀個私塾先生也好,總比餓死強!”“我去陳州,幫人抄書換糧!”
這些皆是普通童生,無廩米可領,無保舉之權,如今賦稅重壓下,連基本生計都成問題。
有人終於崩潰,喊出驚世之語:“這鳥朝廷,反了便反了!”
“住口!你不要命了?”
“命?寒窗十年,報國無門,朝廷既棄我等,我等何必忠君?”
一時間,眾人拉扯勸阻,書院門前亂作一團。
而李佑的“管仲之辯”,便在這風雨欲來的亂象中,靜待明日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