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已寫明白,諸位有疑便問,某自當解答。”
“好!”柳玭轉向眾人,“先論男女平等,誰先發問?”
人群中站起個瘦臉書生,正是昨日在碼頭請願的王生:“你可知三從四德?”
李佑淡淡道:“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既言‘從父從夫從子’,何來平等?”
李佑反問:“何謂‘私尊’?”
“什麼?”王生沒聽明白。
李佑譏笑道:“你用《儀禮》來問我,我已答了什麼是三從。我用《儀禮》來問你,你為何不回答什麼是私尊?”
王生一愣,他只知三從四德,卻不知出自《儀禮》,更不知“私尊”典故。
即便本經為《禮記》計程車子,科舉都不會考《儀禮》。
科舉不考,那還看個屁啊!
李佑卻是早有預謀,他這三年來,把儒家經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誦,只記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書中找茬挑刺。
李佑環顧全場:“三從出自《儀禮》,未讀此書者,別來跟我胡說八道!”
滿座尷尬——莫說普通師生,便是山長蘇元祿,也未通讀過《儀禮》。
唯有徐瑜起身接話:“父為子尊,父在,子不可尊其母,僅可私尊。此乃‘天無二日’之意,正見男女有別。”
李佑追問:“既私尊其母,可見母亦為尊,何來‘夫死從子’?”
徐瑜解釋:“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是尊一而舍一。父在,子私尊母;父死,母從子。”
(注:此為周禮宗法邏輯,以皇室論,皇帝在世時太子須尊父,僅可私下敬母;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太后亦須以皇帝為尊。)
李佑望著徐瑜,心裡感覺很無奈。
唉,遇到個懂行的!
李佑那半吊子學問,只能欺負一下外行,遇到專業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攪蠻纏,把對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線,再以自身的豐富經驗將其打敗!
還好早有備案,立刻轉攻:“敢問學長,父為長子斬衰三年,何也?”(父為什麼為嫡長子服喪三年)
徐瑜答道:“嫡長子承宗廟大統,父非為子服喪,乃為傳承宗法。”
(嫡長子承嗣祖宗正體,身負傳繼宗廟的重任。身為父親,不是為兒子服喪,而是為宗廟傳承服喪。)
就等你這句話!
“當今之世,可有父親為子服喪三年者?”李佑突然反問。
“……無。”
“婦人三從乃商周之禮,如今風俗已變!若要遵從古禮,便該全套施行——何時父親為子服喪三年,某便承認男尊女卑!”
“妙!”蘇皓擊節叫好。
徐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講道理,你跟我扯風俗,要不要這麼無恥啊?
一李姓夫子冷聲道:“風俗敗壞更需守禮,豈可同流合汙?”
李佑轉向此人:“《儀禮》規定,臣子為天子服喪多久?我大唐歷代天子晏駕,臣子又服喪幾何?莫非陛下體恤百姓,反成禮樂崩壞之首?”
夫子語塞——此問若答,便是謗君!
柳玭撫掌嘆道:“好個堅白之術!”(注:戰國公孫龍“離堅白”詭辯術,指混淆概念、偷換邏輯)
“李佑,”徐瑜忽然開口,“你說天下平等,那若有人借勢欺人,該當如何?”
“以法繩之,以理斥之。”
“若法不理民,理不護民呢?”
少年沉默片刻,從袖中抽出一卷紙,正是他昨日在管仲祠寫的《均田策》:
“那就讓更多人明白何謂平等,讓他們知道——天子能坐龍椅,不是因為血統,而是因為百姓抬舉;
士紳能享清福,不是因為祖宗積德,而是因為農桑供養。若有一日,百姓不願再抬舉、再供養……”
他話還沒有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