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飯再回書院,天色早就黑透了。你們忙,我走了。”李佑說完就走,根本不給對方挽留的機會。
劉子仁目送李佑上山,心裡難受得很,於是繼續埋頭挖芋艿。
信步回到宿舍,蘇如鶴、蘇爽都不在,反而是徐瑜等候許久。
“徐兄!”李佑拱手問候。
徐瑜拱手還禮,遞過來一封信:“柳督學給你的。”
“柳督學走了?”李佑問道。
“走了,”徐瑜笑道,“他來去都不喜驚動旁人,只給蘇山長留了一封信。”
李佑拆開信一看,信紙有好幾頁,全是柳玭新寫的文章。
粗略讀完,李佑感覺沒啥意思,或許對一些迷茫的儒學弟子有用,對自己而言卻沒什麼幫助。
徐瑜見李佑身上沾有泥土,不由問道:“賢弟耕種去了?”
“長卿兄家裡收芋艿,我去幫忙而已。”李佑說道。
徐瑜嘆息道:“農事艱苦,我也嘗試耕作過,農忙時節幹幾天就累壞了。”
李佑笑著說:“閣下出身顯貴,自不必做這種卑賤之事。”
“農事怎能言卑賤?天下一等一大事也!”徐瑜立即反駁,神色哀慟道,“開成年間,浙江大災,我親眼見流民易子而食!你可知世間有此慘事乎?”
李佑收起笑容:“徐兄,我就曾為流民,又怎會不知流民事?”
徐瑜驚訝道:“賢弟不是蘇家子?”
李佑解釋說:“鹹通十年,北畿大旱。我的大哥被餓死;乾符元年,姑姑被賣了換糧,爺母遭匪賊掠殺。我當時只有十歲,帶著六歲的幼妹,遊走於災民之間,什麼慘事沒有見過?我於蘇家,可稱義子,也可稱家奴。把戶籍上我的名字勾掉,我就立即變成流民。”
“竟是如此。”徐瑜難以置信。
在李佑接觸的人裡面,張守義是堅定的造反者,林淵是可以培養的造反者,劉子仁是能夠吸收的造反者。
眼前這個徐瑜,似乎也可試探一番。
李佑問道:“徐兄,你嘗過捱餓的滋味嗎?”
“嘗過,有段時間天天吃不飽。”徐瑜答道。
“每天都能吃飯,你這哪是捱餓?”李佑感覺很好笑。
徐瑜點頭說:“也對,我那不算捱餓。”
士紳大族的家道中落,跟普通人想象中不一樣。徐家最慘的時候,只剩幾十個奴僕……因為災荒,發不起工資,家奴全都跑了。
多慘啊!
就這樣,族親還來嘲諷,指著他們家說:“看,這就是清官之家。”
真的是清官之家。
徐瑜的曾祖父,死後追贈榮祿大夫。祖父,死後追贈光祿大夫。父親,死後追贈光祿大夫,可秤的上國之棟樑。
連續三代都是高官,而且又身處江南,居然只有幾十個家奴。還因天災而發不起工資,導致家奴跑得精光,這不是清官是什麼?
兩人結伴去食堂,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聊著聊著,李佑忽然覺得“徐瑜”這名字順口,便問道:“徐兄府上何處?”
徐瑜答:“陳州人氏。”
“可是潁水邊上那個陳州?”李佑追問。
“正是,州城臨潁水而建,盛產漆器、絹帛。”徐瑜點頭,“賢弟對陳州有耳聞?”
李佑笑道:“曾聽商隊說過,潁水魚肥米香,是個好地方。”
徐瑜搖頭嘆道:“近年水患頻發,好地方也苦了百姓。”
兩人話題漸轉農事災情,李佑暗忖:陳州地處河南,若舉事,必是要經略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