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德說:“必須趁其傳播未廣,趕緊將那家奴打壓下去!”
“可蘇氏的家奴,我又怎能干涉?”祝守正眉頭緊鎖。
陳立德笑道:“潁上蘇氏的戶牒,在那蘇元禮的手中。潁上蘇氏的族長蘇元真,又與清風書院的山長蘇元祿矛盾頗深。只要說服蘇元真、蘇元禮,便可將那家奴從黃籍中除名!到那時,童生做不成了,一個家奴寫的文章,又有何用?”
戶籍黃籍,分為兩份。
“戶牒”由百姓自行保管,類似如今的戶口本。
“戶籍”留存於官府,是統計人口、徵收賦役的依據。
起初,任何戶口、土地變更,都要層層上報到戶部,經戶部蓋章後再傳下來才能生效。
但隨著人口增多,這種方式已不切實際。
到了如今,權力下放到州縣,縣令、州牧蓋章即可完成變更。
蘇元禮與兒媳鄭氏素有矛盾,一直藏著手中的戶牒這個殺手鐧未用,他若想抹去“李佑”這個名字,輕而易舉,只需與縣令吃頓飯便能辦妥。
一旦在戶牒上除名,李佑的童生身份也就沒了,這便是主人對家奴的掌控力。
祝守正沉思許久,未作任何表態,只說:“祝傢俬塾,能聘請賢弟執教,今後科舉必定順遂。”
“我定當竭盡全力,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陳立德起身作揖。
待陳立德離開房間,祝守正喚來一個家奴:“去送我的拜帖,請鄉中諸位老者下月初五來石塘,就說我備下酒菜,邀大家泛舟賞景。記住,蘇元真、蘇元禮兩位老爺,務必請到。”
其實,即便沒有陳立德挑撥,蘇元真此刻也已有所行動。
蘇元祿擴充學田,整頓清風書院,處理蘇松年一家的後事,在家族內部的威望迅速攀升。再加上,潁上蘇氏的宗譜,也是由蘇元祿負責編撰,風頭早已蓋過族長。
這兩三年來,族內一旦出現糾紛,眾人都去找蘇元祿解決,族長蘇元真反倒被晾在一邊。
李佑公然提出格位論,又得到蘇元祿的支援,瞬間捲入族長與山長的爭鬥之中。
潁上,蘇宅。
蘇元真將一本雜誌重重拍在桌上:“賢弟啊,令郎收留的那個家奴,可真是能耐不小!”
蘇元真閱讀文章後,沉默不語,並未表態。
“怎麼不說話?這是要造反,是想翻身做主子啊!他自己造反也就罷了,還煽動家奴們一起造反!”蘇元真怒不可遏。
蘇元禮突然露出一絲微笑:“既然在書院求學,那便是元祿的學生,我不太方便插手。”
都是老謀深算之人,族長與山長的爭鬥,蘇元禮怎會輕易摻和?
而且,李佑是蘇皓帶回來的,也是蘇皓提議為其落籍。他雖與兒媳有矛盾,卻不想再與兒子鬧僵。
蘇元真手中也有秘密手段,丟擲誘餌道:“若是賢弟能出手相助,我便讓弟妹入宗祠。”
蘇元禮一愣,臉色怪異,猶豫許久,終於長嘆一聲說:“且容我考慮。”
蘇元真口中的“弟妹”,自然不是潁上蘇家那位老太太,而是被老太太打死的良妾。她是蘇元禮心中的白月光,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愛情,也是二少爺蘇玘的生母!
四十年前,蘇環的生母,杖殺了蘇玘的生母。
二少爺蘇玘,這四十年來,一直稱呼殺母仇人為孃親!
蘇元真走後,蘇元禮心緒難平,喃喃自語道:“清兒,清兒,我都快記不清你的模樣了。”
蘇元禮曾是一個為了名聲,逼孫女去死的老頑固。
但曾經,他也曾離經叛道,為了真愛逃婚,卻被父親派人抓回去強行拜堂。
誰沒有年輕過呢?
只是那吃人的禮教,將鮮活的人性,一點點吞噬殆盡。
此時此刻,蘇元禮彷彿被觸動,生出多年未有的衝動。為了曾經的愛人,他寧願與長子起爭執,去兌現當初許下的諾言。
他許下諾言時,愛人已奄奄一息,躺在他懷裡慘然微笑。
送愛人進宗祠,把李佑移出戶籍!
蘇元禮翻出戶牒,提筆一揮,“蘇佑”二字變成一團墨跡。
“備轎,備船,我要去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