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退社了?”
“都退了,就剩我們幾個。”
“也好,剩下的都是真朋友。”
“……”
李佑被取消童生的訊息傳出後,原本三十四個大同社成員,短短兩天之內便退得只剩寥寥幾人:徐瑜、蘇如璋、蘇如鶴、蘇元德、劉子仁和林淵。
倒也沒有其他複雜原因,無非是眾人羞於與家奴身份的李佑為伍。
當然,大家的說辭都比較委婉,並未當面與李佑翻臉,只是紛紛找各種藉口表明自己無暇參與社團活動。
蘇如鶴這個有些古怪的人,已經許久沒來書院,聲稱回家潛心鑽研《齊民要術》——他在研讀《論語集註》時,對其中關於農事的記載產生興趣,進而對各類農書典籍著迷。
蘇如鶴同樣消失了半個多月,正軟磨硬泡讓家裡為他聘請騎射老師。
李佑將精鋼槍頭用布仔細裹好,以長槍當作柺杖,在紛飛的大雪中艱難前行,準備去跟山長蘇元祿辭別。
這杆長槍的槍桿是用檀木製成,檀木生長緩慢,且易長歪,尋常農民都不捨得砍伐,一根檀木製成的槍桿價值頗高。
至於白蠟杆,在民間用於比武尚可,若用於戰場廝殺就有些不切實際了——“以嶺南檀木為上,烏木次之。紅樺勁而直,然易碎。白蠟質軟,適為棍材。”
真正頂級的戰場長槍,皆為複合材料打造:以堅韌木材為芯,外裹皮革,再纏繞銅絲與繩索。
“咯吱,咯吱……”
李佑一腳深一腳淺,在厚厚的積雪中蹣跚挪移,若不拄著這根棍子,還真難以借力。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猛烈,張守義居住的茅草屋頂,都被積雪壓塌了。張夫子無奈,只能搬到私塾去住,若繼續獨居,恐怕晚上會被活活凍死。
短短几日,潁上縣便已有不少人被凍死。
“咚咚咚!”
李佑抖落身上的雪花,將長槍斜靠在牆壁上,抬手輕輕敲響了房門。
“進來。”屋內傳出蘇元祿的聲音。
李佑推門而入,恭敬說道:“小子拜見山長。”
蘇元祿微笑著問道:“怎麼不自稱晚生了?”
“童生身份已被除名,小子已不配如此自稱,”李佑拱手說道,“小子此番前來,是向山長辭行的。”
“唉!”
蘇元祿一聲長嘆,說道:“我並未趕你下山,若你喜愛讀書,依舊可在書院旁聽。”
李佑說道:“小子如今是鼎盛樓的二掌櫃,此前多有懈怠,往後需更加勤勉才是。”
“也罷,”蘇元祿說道,“做酒樓掌櫃,也算是個不錯的營生,只是莫要荒廢了詩書。”
“小子定當謹遵教誨,”李佑作揖說道,“就此告辭。”
蘇元祿意興闌珊,揮了揮手說:“去吧。”
除了銅錢和書稿,李佑什麼都沒帶,也沒有驚動任何人,拄著長槍獨自下山而去。
風雪如刀,刮在臉上生疼,李佑還不時因積雪太深而踩空跌倒,但他的心情卻格外愉悅,彷彿一隻掙脫牢籠,重獲自由的飛鳥。
再過四個月,他就滿十五歲了,按照大唐虛歲的演算法,便是十六歲。
鼎盛樓二掌櫃這個身份,是李佑給自己預留的退路。他既能借此一邊打工賺錢,一邊結交三教九流之人,等待時機,靜觀天下局勢的變化。
即便在這寒冬臘月,管仲鎮依舊熱鬧繁華,只要潁水和其支流不被冰封就行。
“哥哥,你來啦!”繪彩熱情地打招呼,如今他已是酒樓的賬房先生。
李佑將長槍靠在櫃檯內側,問道:“這幾日生意如何?”
繪彩無奈地嘆口氣:“生意還算湊合,只是門攤稅又漲了。”
李佑苦笑著說:“朝廷缺錢,什麼稅能不漲呢?”
“這次漲得也太多了,”繪彩壓低聲音說道,“前些日子,縣裡來了個宦官,專門負責催稅,連縣令都拿他沒辦法。”
“當今聖上,倒頗有玄宗爺當年的做派。”李佑調侃道。
在開元盛世之後,市面上稅種繁雜,有門攤稅、行市稅、商貨稅等等。由於宮中大肆開設皇店,宦官肆意攤派,致使稅種愈發五花八門。
到了本朝初期,大力改革,將各稅合併,統一徵收“門攤稅”。
這種門攤稅以縣為單位,規定各縣應繳納的稅額。縣令依據應收稅額,讓縣城與市鎮分攤,每個季度徵收一次,年底再運往課稅署,由課稅部門層層上繳至中央。
而如今,局勢愈發緊張,聖上如同當年玄宗後期,派出稅使四處催稅,手段強硬。
當時最讓人恐懼的是礦稅,宦官只要瞧著哪家富裕,便誣陷其家中有礦,若不趕緊補繳稅款,就直接抓人,搞得無數人家破人亡。
如今聖上被逼無奈,也效仿此法,派宦官到處催逼稅款。
管仲鎮的門攤稅,年初就已經漲過一次,年底又傳出還要再漲,而且那宦官直接跑到縣衙施壓。
宦官自然能撈得盆滿缽滿,縣令也能跟著分一杯羹,下面的吏員們也能喝點湯,可受苦的卻是店鋪老闆和小攤販——實際上中央朝廷增收有限,大部分商稅都被各級官員中飽私囊。
繪彩指著街面說道:“咱們酒樓還好,無非少賺些錢子,外面那些攤販才是真的苦不堪言。”
李佑走到酒樓門口,左右環顧一番,回來後說道:“難怪感覺攤販少了許多,這到底漲了多少稅啊?”
“我也不清楚具體是怎麼漲的,總之那些小本經營的攤販實在撐不下去了,”繪彩低聲說道,“這些小攤販,都被迫加入了鐵腳會。鐵腳會的幾個頭目,如今被攤販們鬧得都不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