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張守義才恢復平靜,問道:“你要離開潁上?”
“對。”李佑點頭。
“要去哪裡?”張守義又問。
李佑笑著說:“聽說壽春那地方有些情況,我想去看看他們是如何抗爭的。”
平日裡閱讀邸報,只能知曉朝廷大事。
但在酒樓裡,卻能打聽到江湖訊息。
這些日子,李佑廣交三教九流,得知了不少關於壽春的事。
最初是淮南某地爆發農民起義,當地官兵前往鎮壓,壽春的農民趁機響應。
淮南的民亂平息後,官兵又轉頭前往壽春。壽春的農民軍抵擋不住,被迫逃進山中,卻在山裡繼續掀起抗爭運動。
幾年下來,壽春及周邊地區的反抗力量逐漸連成一片。
官兵根本無力徹底鎮壓,來的人少了打不過,來的人多了,起義軍就躲進深山,根本清剿不乾淨。
而壽春的情況更為特殊,此地的農民軍自稱“義兵”。
一共有三位義兵首領,他們的做法並非十分激進,沒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而是迫使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分給參與起義的農民,還讓地主給予佃戶永佃權,世世代代不得奪佃改佃。
這些義兵衝進壽春縣城,逼著知縣在土地過戶文書上蓋章。
一次性蓋了好幾萬份,可憐的知縣、師爺和文吏,沒日沒夜地輪番工作,做夢都夢到自己手拿印章,吃飯時都不自覺地把筷子往桌上戳。
隨後,三大首領退出縣城,各據一方,相互支援。
壽春官府不敢出城徵收賦稅。
壽春地主也不敢逼迫農民交租。
於是,壽春縣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平衡局面。
當地的將領和壽春知縣聯手上報,稱已平息民亂,竟然還受到了朝廷嘉獎。就算收不齊規定的賦稅,也能推說農民軍破壞嚴重,知縣平白撿了個平亂之功。
壽春計程車紳地主們,見農民軍並不濫殺無辜,雖然丟失三成土地心疼不已,但也只能無奈接受。
他們真不敢再請官兵鎮壓,正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在壽春地主眼中,朝廷派來平亂的官兵,比農民軍還可怕!
李佑在酒樓聽到這些傳聞,只覺得唐末的許多事簡直荒誕不經。
地主和農民軍,居然一起防備朝廷官兵,這算什麼事兒?
張守義說道:“壽春既有三大義兵首領,又與官府、將領、地主達成某種默契,恐怕沒人願意再生事端。你就算去了壽春,也未必能有所收穫。難道你一去,三大首領就會歸附於你?”
李佑解釋道:“學生只是想去壽春瞭解一下情況,順便結識那三位首領。我真正的目標在陳州、太康兩縣。蘇家四少爺,如今在某處任巡檢,我可先去投靠他。若在此處起事,退可躲進深山,進可南下取陳州,與壽春及周邊的反抗力量連成一片。”
張守義突然站起身來:“我跟你一起去!”
“天寒地凍,先生不宜長途跋涉。”李佑連忙勸阻。
張守義笑著說:“跟塞北比起來,河南的冬天算得了什麼。別看為師一把年紀,滿頭白髮只是假象,我還沒到五十歲呢。”
李佑知道老師性格固執,也不多勸,只問道:“先生可想清楚了?”
“還想什麼?”張守義吐出一口濁氣,“在清風山窩了好幾年,早就想換個地方了,這裡實在憋悶得慌!什麼時候走?”
“今晚。”李佑說道。
張守義立刻坐下寫信,一封寫給山長蘇元祿,一封寫給好友,一封寫給學生林淵。
將三封信交給相熟的塾師,張守義帶上銀錢,即刻出發,還取出一柄鐵劍掛在腰間。
李佑攙扶著老師,踏著未化的積雪,在凜冽的寒風中朝管仲鎮走去。
抵達時已是傍晚,師徒二人也不著急,先去酒樓飽餐一頓。
吃飯時,李佑叫來繪彩:“繪彩兄弟,我要出趟遠門。等蘇如鶴來了,你把我屋裡的書稿交給他,《李氏旬刊》是否再印由他決定,提價之後第四期應該能盈利了。”
“哥哥要去哪兒?”繪彩問道。
李佑笑著隨口胡謅:“受少夫人所託,去她洛陽孃家辦事。”
繪彩恭喜道:“哥哥愈發受夫人看重了。”
閒聊一陣,吃飽喝足。
李佑攙扶著張守義,摸黑前往碼頭登船,卻見一個黑影正在攀爬木杆。
兩人只當沒看見,繼續朝河邊走去。
師徒倆很快進了船艙,一個船工立即上岸,解開拴在岸邊的繩索。
黑影嘗試了好幾次,終於爬到杆頭,抽出斧子砍斷繩索,取下孫氏兄弟的頭顱。
船工剛解完繩索,黑影便拎著腦袋跑來,手持斧頭低聲威脅:“開船送我去汝陰,不然宰了你!”
這並非巧合,掛腦袋的木杆附近,只停了這一條船。
“好……好好漢饒命!”船工嚇得渾身發軟。
“快點,快點!”黑影連連催促,船工不敢不從,一前一後上了船。
這人莽莽撞撞地衝進船艙,提著斧子低吼:“都老實點,老子只是搭船,別逼我……咦,小相公也在?”
李佑笑道:“鐵牛兄弟,外面天寒地凍,快坐下烤火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