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隨意欺凌林淵的學童們,此刻卻不敢輕易靠近,只圍著他打轉。
蘇元德不耐煩地一腳踢開那本泡水的書,喝道:“別裝瘋賣傻了,快說話!”
這一舉動終於讓林淵有了反應。他緩緩抬頭,眼神空洞卻又帶著執拗,背誦聲陡然提高:“掄語曰(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行,孫,並去聲。危,高峻也。孫,卑順也……”
蘇元德心裡發毛,下意識後退,卻仍強撐著威脅道:“我不管你是真瘋假瘋,書掉水裡的事跟我無關!你要是敢在先生面前胡說……”
林淵臉上淚痕未乾,捧著硯臺站起身,通紅的雙眼直視蘇元德,繼續背誦:“掄語(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順積中,英華髮外……”
蘇元德又往後退了幾步,卻又覺得丟面子,硬著頭皮站定:“別裝了,我……”
“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奡盪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林淵一邊背誦,一邊逼近。
蘇元德慌亂後退,突然,林淵舉起鵝卵石硯臺狠狠砸去!蘇元德慘叫一聲,額頭鮮血直流,仰面跌入溪水中。
“快救少爺!”書童大喊。
幾個學童急忙下水救人,剩下的則合力按住林淵。可林淵並未反抗,砸完硯臺後,又恢復成面無表情的模樣,繼續背誦:“子曰: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蘇氏曰:愛而勿勞,禽犢之愛也……”
蘇元德頭暈目眩,被拖上岸時,聽到眾人驚恐的呼喊:“血!流了好多血!”他伸手一摸額頭,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這公子哥平日裡見不得自己流血。
學童們驚慌失措,揹著蘇元德、押著林淵趕回書院。林淵恍若未覺,仍在背誦《論語集註》,甚至背到了老師尚未教授的內容。因不解文意,他一邊背,一邊在心中反覆思索。
“大夫!大夫!少爺流血暈倒了!”
清風書院配有大夫,平日裡頭疼腦熱、打架受傷都能及時醫治。蘇元德的書童吩咐道:“你們守著,我去稟報老爺夫人!”
張守義聞訊趕來,卻未先看蘇元德的傷勢,而是盯著失魂落魄的林淵,怒聲質問:“林淵怎麼回事?”
“他把蘇元德打傷了!”
“我問的是林淵為何變成這樣!”張守義用戒尺重重敲地。
“不曉得,可能是書掉水裡,自己嚇傻了。”
“一派胡言!”張守義揪住一個學童,“他視書如命,怎會讓書落水?說!不然叫你父母來書院!”
學童嚇得發抖:“真……真是他自己不小心……”
張守義又抓住一個膽小的富農子弟:“再不說實話,逐出書院!”
那子弟不敢直視老師,低頭囁嚅:“不是我丟的書……”
“到底是誰?”
學童沉默不語,既不敢在老師面前撒謊,也不敢供出蘇元德。張守義冷笑:“好個蘇氏家風,連聖賢書都敢毀!”他轉向富農子弟,“書在哪裡?去撿回來!”
富農子弟急忙跑去溪邊,將溼透的書、書包,還有那塊染血的鵝卵石硯臺一併帶回。
張守義捧著毀損的《四書集註》,神色凝重。他一言不發,拽著林淵,拄著柺杖直奔半山腰的清風書院,去找山長。
而他們剛走不久,蘇元德的父母便坐著滑竿匆匆趕來。蘇父臉色陰沉,蘇母還未下竿便厲聲咆哮:“哪個敢傷我兒?給我滾出來!”